虽然理论上讲,异常077也不是一个正常的“死者”,但大家都觉得可以——至少应该试试。
所以十几分钟后,正在下层甲板的某个角落里窝着偷懒的水手便被一大堆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给惊地睁开了眼睛,他瞪眼一看,便看到船长带着船上所有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凡娜便一个箭步冲过来,拎着这干尸的领子把他给扥了起来。
水手哪曾见过这种阵仗,在被凡娜拎起来之后又察觉到周围集中过来的、杀气腾腾的目光,这干尸瞬间连后槽牙都在哆嗦,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努力往后面躲:“我……我就找地方眯一会应该不违反船员守则啊……而且就算违反了你们也不能一起来打我吧?”
“别眯了,反正你也睡不着,”邓肯从众人身后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异常077两眼,“找你是有正事的。”
“正事?”水手闻言一愣,紧接着便意识到周围传来的目光好像并不是杀气,赶紧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边注意着旁边凡娜的下一步动作一边好奇开口,“什么正事?咱们不是刚到死亡之神的节点吗?这就要返航了?”
邓肯一挥手,直截了当:“就是因为到了死亡之神的节点——我们现在需要一个死者,来试试看能不能重新唤醒这里的引导。”
水手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没搞明白是什么意思,便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最角落的阿狗:“……啥意思?”
“简单来讲,由于死亡之神的‘腐烂’,尘世间的死亡机制消失了,而由于死亡机制的消失,不再有死者抵达这片旷野,于是这里原本用于引导死者的守门人和无归小径也没了,”阿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问自己,但还是立刻耐心解释道,“死亡之神的‘大门’隐藏在一个必须通过特定‘引导仪式’才能抵达的地方,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重新唤醒这里的守门人——简单来讲,需要一个死人。”
水手眨了眨眼睛,终于大致搞清楚了情况,但在呆滞了几秒钟后他还是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提出一个事实:“我这也没死透啊……虽然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伱们怎么不让阿加莎女士试试?她比我死得透多了,我好歹还有点骨头和肉,她魂都淡了……”
“我们讨论过了,阿加莎,凡娜,雪莉,都不太符合,”莫里斯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干尸,神色复杂,“但话又说回来,你好像确实也不够符合——虽然从性质上,你是一具尸体,但现在尘世间像你一样活动的尸体可不少,而这类‘不死人’似乎都无法引起‘守门人’的关注。”
“说到底,现在连死亡旷野上的‘守门人’到底还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水手耸了耸肩,“说不定他们都随着巴托克的‘腐烂’而消失了呢,毕竟严格来讲,那些‘守门人’本身就是死亡机制的一部分……”
莫里斯皱着眉陷入了思索中,邓肯则突然注意到旁边墙面上那个模糊的黑影似乎在微微晃动,他好奇开口:“阿加莎?有什么问题?”
“我在想……”阿加莎打破了沉默,“或许我们可以通过仪式的方式,在‘水手’的‘基础’上伪造出一个死者,至于这里的‘守门人’到底还存不存在,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邓肯一愣:“……这还可以伪造的?”
“我也曾是‘守门人’——虽然是生者世界一侧的守门人,但从某种意义上,生者世界的守门人和亡者世界的守门人是‘对应’的,这也是死亡之神‘对称性’的体现,”阿加莎说道,“在我……在我记忆中经受过的训练里,就包括灵魂离体之后和亡者世界的守门人进行‘对话’的操作,通过那些‘对话’,我了解到‘另一侧的守门人’对死者的判断其实并不那么准确,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在未死之人身边徘徊,而这种‘误判’……是可以人为引导的。”
雪莉眨巴着眼睛,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们允许这么搞吗?这个一听上去就很邪门啊!”
“当然不允许,这是离经叛道,”阿加莎耸耸肩,随口说道,“欺瞒主的使者,亵渎生死秩序,甚至可能被用来诱导死亡——正常情况下,这是要被判处死刑的。”
雪莉一听赶紧开口:“哎我正好想问,你们死亡神官被判死刑到底是升职了还是失业……”
邓肯一抬手就把雪莉摁到了身后,顺便打断了她的虎狼之词,随后抬头看着阿加莎:“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现在就连生与死的秩序都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连旧日的教义和主的权柄……除了我之外又有谁还记得呢?”阿加莎的影子轻声说着,在阴影摇晃中,她似乎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现在也没人能判我死刑了。”
邓肯静静看了那个朦胧的影子片刻,轻轻点头:“好,那我们开始吧,具体需要怎么做?”
“首先要离开失乡号的范围,在这艘船上,连‘守门人’的目光都无法轻易穿透进来,”阿加莎立刻说道,“其次,需要‘水手’帮忙,我要把他伪造成一个彻底的‘死者’,但他本身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配合我的指令就行,最后……是说给水手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异常077身上:“你需要记住,不管看到眼前出现了什么,都不要跟着走——守门人的引导对死者而言是难以抗拒的,尽管你本身不是真正的死者,对这种引导有抵抗的能力,但这仍然会很艰难。”
“这你放心,我才不跟着走呢,”异常077立刻自信十足地拍了拍胸口,“我在失乡号上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如果在无归小径的尽头出现了海歌号的船员们呢?”阿加莎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果你看到了海歌号的船长呢?”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连水手自己也安静下来,这具干尸定定地站着,但就在邓肯以为他会在犹豫中动摇的时候,这具干尸却反而愈发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跟她走的。”
“你确定?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我确定,”水手咧开嘴,笑了起来,“船长说了,让我去城邦送信,还把航线交给了我——她不会让我跟她走的,那不是她。”
“……好,那就没问题了。”
寒冷而无序的风吹过夜幕下的旷野,黑白色的高草在风中起伏翻涌着,一艘折纸小船从失乡号侧面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邓肯第一个跳下船,踩在了这死亡旷野坚实的地面上。
在他身旁,阿加莎朦胧的身影也仿佛没有重量般从船上“飘”了下来,在他身旁轻盈地落地。
最后一个从船上跳出来的是水手——他有些笨拙地翻身跳在地上,大胯嘎嘣一声转了个怪异的角度。
“啧……我出发之前该找人装一副金属关节的,”水手念念叨叨地重接着脱臼的关节,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怎么做?”
阿加莎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艘小船仍旧停留在荒草之间,船上只有露克蕾西娅的身影沉默伫立着,而其他人都还留在失乡号上——这是为了防止再出现“灰烬之岛”上的情况。
而后她收回目光,在旁边确认了一圈,抬手指着某个位置:“很简单,过来躺下就行。”
“哦。”水手答应了一声,也不废话,立刻十分配合地在阿加莎指出的地方平躺下来——毫不在意冰冷的地面,任凭那些几乎有半人高的黑白荒草将自己淹没。
“……真有一种葬礼般的感觉,”水手躺在那里嘀咕着,“周围这些草,就好像棺木环绕在四周。”
阿加莎没有理会水手的念念叨叨。
在确认对方已经躺好之后,她便轻轻吸了口气,随后开始沉淀心神,集中精力——片刻之后,她那原本一直模模糊糊、仿佛雾中幻觉般朦胧的身影便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微不可查的幽绿火焰在她的身影中闪烁,仿佛短暂映照出了她的实体,她从一个模糊的影子化作了一个半透明的、幽灵般的个体,尽管仍是虚幻,但已经足够她完成接下来的“操作”。
一支从记忆中复现的手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
“……有些怀念。”
阿加莎看着手中的手杖,轻声嘀咕着,随后便在水手身旁迈开脚步,用手杖慢慢划过地面。
苍白的火焰在她划过的痕迹中燃烧,升腾,在黑白灰构筑的大地上,一个三角形的轮廓在渐渐成型。
水手躺在三角形的中心,紧张感让他终于闭上了嘴巴,等待着接下来的时刻。
阿加莎则开始在三角形周围添加诸多象征性的符文,她勾勒得很认真——这件事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从现在开始,不要开口讲话,不要四处乱看,死人是不会讲话和东张西望的——你会听到有人呼唤你的名字,或者在眼前看到奇怪的光影,但那都是错觉,不要理会,”阿加莎最终在水手的头部附近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躺在三角形中心的干尸,“最后,你会看到黄昏般的光辉,那是这死者之国中唯一的‘彩色’,到那时候,这一侧的‘守门人’就来了。
“记住我告诉你的,不要跟他走——后续的,让我和船长去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