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能……瞅瞅你们俩那点觉悟,一点警惕意识都没有!行了把老滕还有老于叫过来啊,咱们几个喝几盅,你们这嘎达咋这冷,冻得骨头都疼……”
“老于,老于你还忙活啥呢,过来陪领导喝一杯!”
队部里,几人盘坐在炕头,左一杯右一杯,喝得五迷三道迷迷瞪瞪,躺在炕上呼呼睡着了。
窗外,一个黑影闪过。
孙建平正忙着喂马,小毛驴这个戏精看到他来,立刻躺在地上装睡,生怕把叫去干活。
这头毛驴的心眼子可不少,孙建平倒也有办法,抓起一把黑豆倒进驴槽里,这货扑棱一下跳起来,翻着上嘴唇笑嘻嘻,孙建平拍了下的脑门,将满满一筐铡苞米杆倒进去。
驴吃铡苞米杆,而马吃豆秸,这就是差距。
没办法,马不如驴子皮实耐操,还得隔三差五弄点好吃的溜着,万一掉了膘那就麻烦了!
小毛驴大口吃着苞米杆拌黑豆,这在看来已经是难得的美味,这货也竖起驴耳朵偷听孙建平和老曹谈话。
“还真让小子给说着了,那个什么调查组来是来了,就在队部喝了两天酒,啥也没干……”
“放心吧叔,这个集牵扯好多人的利益,现在大势已经形成,现在说不办,跳起来反对的可不止咱们几个……”
“那倒是,我路过供销社的时候,看到门口堆了不少货,这都是指望着赶集时往出卖的……”
小毛驴掀起上嘴唇,拨楞开粗糙难以下咽的苞米杆,去吃下边的黑豆,抖抖耳朵,主人和那老头聊啥呢这么开心!
今天阳光好好,等下吃饱喝足了驴子躺下睡一觉!
这小日子……舒坦!
小毛驴吃着草料想美事,孙建平走过来,把小毛驴吓得一抻脖子,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看不到驴子看不到驴子……
“咋还把筐扔在这了……这脑子……”
孙建平左顾右盼,这才找到装苞米杆的柳条筐,他抓起来,把里面残余的苞米杆一股脑倒进驴槽里,拍拍小毛驴的脑门,甩开大步往外走。
呼!
吓死驴驴了!
还以为要干活呢!
“现在就剩下这点粮食,要是吃没了可就没咒念了……”老曹打开储藏室的大门,看着里面堆积的两万多斤粮食,人吃马喂的,还没到开春了,粮食就已经干掉了小一万斤。
老曹看着大口大口喧草料的牲口们,再看看这点饲料粮,愁得眉头都拧成一个疙瘩。
“放心吧叔,等赶了这个集,咱们就有钱了,到时候……”孙建平附在他耳边嘀咕一句,把老曹吓了一跳,“建平,叔不是不让你进山打猎,这玩意太危险,你就说上次碰到那大熊瞎子,得亏是你小子命大,要是……你让叔咋跟你爸妈交代啊!”
“好好好,不去不去,我不去打猎了还不行吗?”
“诶,这才是好孩子,来你帮叔算算账,咱们这点粮能吃到明年夏粮下来不……我跟你说你别看咱们队人少,这事可不少,这不刚才老徐又来了,说让他家闺女当小学老师,他闺女会个屁啊,斗大的字不识几个……”
老曹坐在麻袋上,和孙建平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孙建平嗯嗯附和着,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徐凤琴,小名叫徐二丫的,要当小学老师?
拉倒吧!
谁不知道小学老师是最轻快的活,一天就一上午一下午几节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有补贴有工分周末还放假,算是农村所有活计里最好的了。
不过老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听小陆说,徐二丫小学一年级就念了六年,同龄的都上初中了,她还在一年级转悠,就她那水平,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他倒是想试试小学老师……不过曹叔说得对,那块肉多少人等着呢!
“叔,要不让钱慧试试吧,她爸妈都是知识分子,她学习又好,我们一个学校的,我总能在表彰榜上看到她的名字。”
“不行不行不行!”老曹连连摆手,“钱慧那丫头是不错,就是成分不好,哪能让她当老师呢!”
“唉!”孙建平叹了口气,一票否决!
钱慧,我可是念在你借我钱的份上帮你说好话,谁让你成分不好当不上呢!
反正我是仁至义尽了。
爷俩正在聊天,外边忽然传来嘟嘟的喇叭声,俩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肯定是上头的调查组来了!
怕啥来啥!
“走,去看看!”老曹把烟袋锅别在腰间,拍拍身上的尘土,领着孙建平出了储藏室。
“老曹,哎呀我的老哥哥好久不见了!”
车子停在队部门口,杨组长跳下吉普车,披着绿色棉大衣,藏蓝色中山装,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离得老远他就认出了曹队长,紧走几步,一把伸过大手,和他来了个热烈拥抱,“咱俩上次见面还是五六年前,我下乡推广桃园经验,这一晃都过了好几年了!”
“可不是咋的,难为你们大雪泡天跑这一趟,辛苦啦!”老曹说话都带了颤音!
麻蛋人家找上门来了!
这要知道是我和建平造的谣,还赶个屁的集了,今年俺们爷俩就得在笆篱子里过年吃饺子了!
“您老真是……身子骨还那么硬实!”杨组长握着老曹的手,一脸笑意看着孙建平,“这位小伙子是……”
“我们村下乡的知青,叫孙建平。”老曹笑着拍拍孙建平的肩膀,“建平这孩子脑瓜子灵,懂得还多,可是帮了我不少忙。”
“小伙子是哪里人啊?”杨组长紧走一步,来到孙建平面前,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京城的。”
“你们京城买东西不用赶集吧?”
孙建平和老曹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是……
抓到我们把柄了?
“我们京城也赶集,还挺热闹的。”孙建平神态自若,朗声答道,杨组长嘿嘿一笑,“可不是么,你们大城市来的孩子就是比我们这些满脑袋高粱花子的老农民有见识,得多帮着你曹叔开展工作,普及科学种田,把粮食产量搞上去啊!”
“杨组长放心,我会的。”
“哈哈老张,你个狗东西,说好的送我一张狼皮,到现在也没看着!”
杨组长又去和张子义打招呼,老曹悄悄扯过孙建平,把储藏室的钥匙给他,让他去里面扛出一角狍子肉出来。
孙建平狠狠白了杨组长一眼,不情不愿的转身回了队部。
饭桌上,热气腾腾的狍子肉用大碗装着,肉香味直冲鼻子,张子义拧开一瓶珍藏许久的高粱烧酒,给杨组长满上。
“多少年没吃到狍子肉了,这野味就是香!”杨组长也不客气,抓起筷子夹了一口狍子肉塞进嘴里,满意点点头,“是老张打的吧!”
张子义嘿嘿一笑,“来来来,都别客气,吃!建平你去把蒜酱端过来!”
孙建平嗯了一声,端来一碗捣碎的蒜末,倒上酱油搅拌一下,这就是东北吃肉时常用的“佐料”了。
“跟你们打听个事,你们这嘎达传得一呼嗵的,说腊月二十三赶集,这个信儿是打哪传出来的?”
杨组长吃饱了狍子肉,抹抹嘴,活动一下盘得有些发麻的腿,问老曹和老张。
俩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砰砰跳!
这下你算是问对人了!
从哪传出去的,就是从我们这三张嘴里传出去的!
可话说呢,要是立马招供磕头求饶,保不齐今年的过年饺子真就得在笆篱子里面吃了。
老曹眨眯一下眼睛,一拨楞脑袋,“那……那上哪知道去,我们这一天天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净听这帮小年轻的瞎哄。”
张子义也马上反应过来,“不是公社的领导决定的吗?我们还等着上边下文件呢!”
杨组长眯起一双鱼泡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两位,见他们神色自若,纯净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愚蠢,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老张你开什么玩笑,还公社决定,你们公社头头有几个脑袋敢整这玩意?”
“那这集不赶了?”老曹大失所望,使劲一拍大腿。
“赶,谁不要命谁就去赶,到时候把赶集的都抓起来,关进笆篱子里!”杨组长气呼呼吼了一声,“给你们俩一个任务,帮我查查是谁造的谣,要是让我知道……他奶个孙子的,无法无天了这是!”
“那是那是,还能让一边小比崽子倒反天庭!”
老曹急忙连声附和。
“领导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听人说这是杜正海去县里告的状,说我们这有人要组织大集,搞尾巴,既然是他去告的状,那就让他把传谣言的人逮出来呗!干嘛让咱们调查啊!”
杨组长愣了一下,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盯着孙建平,见这小子腰板拔得溜直,一副正义凌然模样,噤了噤鼻子,“你这话说得……在理在理!”
俩队长眼珠子都是一亮!
是啊,杜正海愿意拧着个大腚去县里告状,那让他把人找出来啊,关我们什么事!
“那行吧,等会我回去问问他!”
“来来来老杨喝酒喝酒!”张子义怕他继续问下去,急忙抓起酒瓶给他倒酒。
吃饱喝足,杨组长穿鞋下地,老曹一看他要走,长长嘘了一声,“那啥老杨,来都来了,住一宿再走呗!”
“是啊老杨,我中午下的套子,备不住明早就能吃上野味,你不就好这一口吗?”
“我谢谢两位哥哥的盛情款待,不过呢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两位哥哥了。”杨组长头也不抬的往脚上套皮鞋,还不忘拿袖子擦擦鞋面,“这一天天的,烂眼子事多了去了!”
“快过年了还有啥事啊?”
“还啥事,你们队那个老黄,还有老杨,这都死多久了,现在还没查出来呢!”
俩人一听,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草了,这事还惦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