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爷子,说急眼就急眼!”
曹春贵蹭蹭手背,一脸尴尬,李秀芝白了他一眼,“该!不够你瑟了,你去拿个盆,我帮爸他们数钱!”
“好多小钱钱啊!”小伍月也想凑过来看看,被老爹连拉带拽给扯走了。
“瞅见你爷爷那俩眼睛没?”他蹲下来,擦擦女儿嘴角的糖,今天小宝贝可是过年了,什么糖葫芦、麦芽糖、高粱饴……吃得小肚溜圆!
“爷爷的眼睛……好像在冒光诶!”小伍月手扶着门框歪歪头,望向聚精会神数钱的老曹,惊讶说道。
“可不是么,现在爷爷钻钱眼里了,咱们可别惹他,要不然挨一顿揍犯不上!”
曹春贵谆谆善诱,不提防一只棉鞋飞过来,正拍在他脸上!
“滚犊子!”
“诶!”
他连盆都没给媳妇拿,抱起女儿一溜烟跑了!
三个人数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把钱数完了,狍子肉、麦芽糖、米花糖再加上孙建平写对联赚的钱,一共是三百一十五块三毛七分。
“你张叔那还有一百,这就是四百多块,还差点……”
老头看着堆了满满一桌子的钱,长长吁了口气,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多,但也算心满意足了!
这年月挣点钱不容易!
至于剩下的窟窿……
还能咋整,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再想辙呗!
张子义风风火火闯进来,把钱袋子扔给他,“老曹我可跟你交账了哈,多了少了怨不着我!”
“怨不着你?我记得你收了张两块的哪去了?”老曹扯着钱袋子两个角,哗啦一下倒在炕上,翻找半天,瞪圆了眼珠子,问道。
张子义蹭蹭鼻子,嘿嘿直笑,“草,就知道你这老登两眼贼尖,盯着我呢……”
他扯过钱袋子,使劲抖了抖,里面飘飘然掉出一张两块钞票,张子义捡起来,拍在桌子上,“瞅瞅,瞅瞅,这是啥!”
老曹一把抢过来,小心翼翼把钱角搓平,夹在厚账本里,气呼呼哼了一声,“这可是咱们的救命钱,一分也不能动!”
“嗯哪知道了,这个墨迹啊!我说……”张子义坐下来,扯过烟笸箩,卷起一根烟卷,点燃咕嘟一口,“眼瞅着来到年了,这公社的大小干部咱们是不是都得上炮啊!”
“还送礼,咱们队穷掉腰子,拿啥送人家?要不老闺女你等会捞两颗酸菜给你张叔,让他给公社书记送过去?净扯没用的,自己都吃不上溜了还送礼……装啥大P燕子……”
“这人情往份的能免得了吗?不把炮上足了,你就擎等着那帮王八犊子给咱穿小鞋吧!要不咱们再上山打点狍子野鸡啥的……”
张子义并不觉得送礼有什么过错,所谓礼尚往来,你不把礼给人送到位了,谁给你办事?
“还打狍子,我看你像傻狍子,要去你自己去,建平你可不准跟他去,眼瞅着来到年了,出点事犯不上……”老曹像个吝啬的守财奴一样把所有纸币硬币按面值分好,装进一个个布袋里,又拿出一个钱匣子,把钱小心翼翼放进去,那眼神……
直勾勾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掉进钱眼里!
“曹叔,曹叔?”孙建平故意凑到他耳边喊了两声,老曹这才反应过来,把钱匣子关上,掏出一把古旧的黄铜小锁头,咔嚓一声锁死,这才抄起大烟袋往里面压烟叶,“不是说不送礼,关键咱送啥啊,要不整点大黄米撒点年糕给人家送过去吧,就怕人家不稀罕,拿年糕糊你脸上。”
张子义瞅瞅老曹,又瞅瞅孙建平,一时间也没辙了。
“我回呀!”眼瞅着外边阴云四合,雪花飘飞,张子义把烟头扔在地上抿了一脚,起身往外走。
“张叔我送送你。”
孙建平跟在张子义身后往外走,老曹抱起钱匣子也下了地,他趿拉着大棉鞋走到柜子前,扭头往外看了俩人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这日子……
啥时候是个头啊!
“按理说这钱吧,都是你想法子挣的,队上不该拿这些钱,可是咱队啥情形你又不是没看到,建平你放心,等将来有钱了一准还给你……”
孙建平送张子义出门,老张有些歉意说道,孙建平笑着摇摇头,“叔你咋净说外话,我也是集体的一份子,就不兴我给集体赚点钱,渡过眼下这个坎了?”
张子义闻言,感动得眼圈红了,他把手按在孙建平肩膀上,“好孩子,你这份恩情,叔记在心里了!”
“叔别说这些了,你刚才说送礼的事……”
“我想好了,咱屯子周围这几座山都让我给溜遍了,也打不出啥好活物了,实在不行就去远道,进大兴安岭里整点……”
张子义这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他似乎从来没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但是面子……
人家老张是场面人,面子比命大!
虽然他过了年就要接任民兵排长的职务,但在其位谋其政,他只要一天还是副队长,就要为队里的事情操心!
“要我说,深山老林咱就别去了,我看咱们队部养的那头老母猪也不行,吃得多长得还慢,宰了吃肉吧,等明年我开春我去省城找我二叔,弄点好猪种过来……”
“能整来吗?”张子义一听,顿时眼睛一亮,这养猪跟养牛养马一样,都得要“良种”!
现在猪圈里养的这头老母猪,就是因为种不好,干吃粮食不揣猪羔子,把大家伙都愁坏了!
“你要是着急,我明天就套车去省城,保证能把良种猪仔给你弄回来!”
“哈哈那敢情好!”张子义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拍拍他的肩膀,“这事以后再说吧,我明天再去山里下几个套,要是真能套到点好玩意,就犯不着给老母猪一刀了。”
说完他缩了缩脖子,把狗皮帽子扣正,紧了紧腰间麻绳,顶着越来越大的雪,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去。
孙建平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老曹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老爷子蹲下来,抓起一把雪,擦擦手上的沾染的钱腥味,他扯过衣襟擦了擦,“建平,你刚才说的猪羔子的事……”
孙建平嗯了一声,爷俩一起往队部方向走,“我给我叔写信说过了,他说咱们啥时候去都行。”
“啥时候去都有啊?”
“人家是农科院,农科院可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孙建平嘿嘿一笑,“都是大个的,吃得少长得快,半年就长到两百斤!”
“这孩子净说傻话,要真有这么好的猪羔子,咱们队可就发财了!”
爷俩顶着越下越大的雪花,说说笑笑,渐行渐远,直奔前方的队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