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了,老曹才领着儿子,踏着两脚雪,从遥远的二虎山跋涉而回,李秀芝附在他耳边嘀咕两句,老曹笑着点点头,“都整妥了,那就赶紧的吧!们也熬了一年了,趁着过年吃点好嚼裹。”
西屋北墙上,挂起一张白纸,下边放着一张木桌,李秀芝从碗橱里取出早就做好的贡品,一一摆上去。
蒸好的鲫瓜子鱼、雪白的大馒头、从供销社买回来的国光苹果……
堆成宝塔形状的白菜心,上边撒了点红辣椒,看上去红白相间,甚是好看。
在白纸下面排成一溜,老曹拿起一瓶酒,拧开瓶盖,倒在小玻璃杯里,嘴里念念叨叨许多名字,把酒水洒在地上,末了叹了口气,凝视着眼前这幅白纸,久久不语。
“建平你进来,也给这些叔叔大爷们磕个头!”
老曹把酒瓶放在供桌上,招呼他进来。
孙建平也不知道纸上供奉的是姓甚名谁哪路神仙,但既然曹叔让他磕头,他就跪在地上,当当当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学着他的样子倒了杯酒,嘴里念叨着叔叔大爷们过年了,都回来过年吧,随后把杯中酒撒在地上。
曹春贵和小兴文也磕了头,眼瞅着外边天黑下来了,老曹一摆手,“收起来吧!”
这是闹哪样?
“爸咋的不供了?”李秀芝端着一盘子年糕走过来,见曹春贵上了供桌,把白纸取下来,卷成一个卷,藏在立柜上边,好奇问道。
“供啥供,吃两口香火,闻闻味就行了,万一让人查着,谁也没好。”老曹神情有些惆怅的看着空无一物的黄土墙,把供桌上的菜肴都撤下来,“给孩子们吃吧!”
“嗯哪!”
李秀芝一脸狐疑的端着盘子往外屋走,想不明白老公爹到底想的啥。
孙建平扯扯曹春贵的衣袖,俩人出了西屋,空气一时间变得沉闷,只有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小月月坐在炕头嘎拉哈呢。
“哥哥陪我玩!”
“嗯嗯!”小兴文脱了鞋上炕,和妹妹玩起嘎拉哈,张子义推门进来,把一块红红的狍子肉扔到案板上,“秀芝,你爸回来没?”
“回来了,大叔你来就来呗,还给我们拿啥东西……”
“客气啥,给孩子吃的!”张子义推门进了正屋,看到孙建平和曹春贵正盯着西屋发呆,咳嗽一声,俩人这才如梦方醒。
“张叔您来了!”
“嗯,我看看爹咋了这是,上山烧纸撞邪了?”
“你踏马才撞邪了,大过年的不能说点好听的!”老曹从西屋走出来,手里拎着剩下的半瓶酒,“你家过年东西都收拾完了?”
“有啥收拾的,就炖了条鱼,拌点饺子馅,就等着一会发纸包饺子了。”老张坐在炕沿上,歪头看俩孩子嘎拉哈,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剃得干干净净的狍子膝盖骨,扔给他们,“拿着玩吧!”
“哇!”小孩子看到新玩具,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把抢过来,和那些染了色的嘎拉哈掺和到一起。
“秀芝啊,你初三还回娘家不?”张子义问道,李秀芝在外屋地把生产队发的葵花籽簸了簸,倒进锅里,搂着小火慢慢炒,随口应了一声,“还回啥了,年前我和春贵都回去一趟了,张叔你这老姑爷子不打算去那个什么道见见你老丈人啊!”
“这孩子,跟你张叔也闹!”张子义脸有些红,尴尬笑了一声,“去是去不上喽,就算是去,人家也不一定认我这个女婿!”
“那有啥认不认的,仨大小伙子杵在那,你老丈人不认你就揍他!”
“咋的,你这虎超超的咋想起这茬了,前郭那边有事?”老曹扯过烟袋塞了满满一下子烟叶,问道。
“这不是嘛,说是过了年种稻子,建平说他叔在农科院,能给咱们整来良种,我寻思光有良种也不行啊,得请几个庄家把式,种水稻那是个技术活……”
“张叔你这心操的……”说话间瓜子炒好了,李秀芝端着一簸箕炒瓜子进屋,哗啦一下把滚烫的瓜子倒在炕上,老曹抓起一把,“火候还行,建平给你张叔捧一捧子。”
“不用我自己来!”张子义欠身抓了一把,嘎巴嘎巴的嗑着瓜子,老曹照着他脖颈子拍了一下,“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那咋的,人老话说得好,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你看建平都笑了。”
“这虎嗑一套一套的,咋的你这过了年要去当排长了,以后见了面是不是得给你敬个礼啊?”
“敬啥礼敬礼,你跪下磕个头就行。”
“咋的我再给你烧两张呗!”
“心意到了就行,不用尽孝了……”
老张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孙建平攥着一把瓜子,靠在柜子旁边,一脸笑意看着俩人抬杠,都说东北人天生自带幽默感,今日一看果然不假,两位叔叔一唱一和,比后世的小品都有趣。
“等会发完纸,建平你领着俩孩子去我们家吃饺子去!”估摸着时间不早,张子义起身,冲孙建平吩咐一声,孙建平嗯了一声,“发完纸我就领他俩去。”
“张叔你先别走,我问你个事,那天撒年糕时我听说说徐大娘要给你家大小子保媒,咋样了?”
“说是年后看,相一下。”
“哪家闺女?长啥样?”
“那啥,前屯刘四家闺女,长啥样……看他爹妈那死出,估计也不咋样。”
“娶媳妇么,好看赖看就一张脸,不当水喝不当饭吃的,你得看她孝不孝顺,能不能干活。”老曹插话道。
提起儿子的婚事,张子义幽幽叹了口气,“再说吧,我先回了哈,仨孩子不知道窜到谁家玩去了,你大婶子一个人在家呢!”
张子义抓过帽子扣在脑袋上,甩开大步,匆匆出了门。
“刘四家……”李秀芝歪着头往外扫了一眼,“爸,刘四还不得朝张叔要彩礼啊!”
老曹摇摇头,“别人兴许不要,前屯老刘家最不是个物,还能不要?我看这徐金山两口子就是故意整你张叔,以前你张叔一直碍着他的眼,现在给徐金山挪窝了,这咕动玩意就作妖使坏,给你张叔上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