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办公桌上，一大搪瓷碗热气腾腾的土豆炖兔子肉端上来，于长海翻箱倒柜，拿出一瓶珍藏许久的竹叶青，给两人倒上。
“你说你们这些知青一批批下乡来，有能耐有背景的又陆陆续续走出去，剩下一堆烂眼子玩意……”于长海端起酒杯，“咱这么说，咱们大队现在上百号知青，小孙你算是头子！”
“叔您可别这么夸我，我不过就是干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孙建平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谦虚说道。
于长海心里老大不舒服，想他于长海，甭管在于氏宗亲内部还是在整个于圩子村乃至于整个太平山大队，谁见了不打声招呼，恭恭敬敬叫上一声于大哥？
可自打当上这个大队长，他就觉得自己在大队里那点威望被以张子义为首的一伙人给破坏得七七八八！
尤其是这个孙建平，小伙长得一表人才，可坏到骨子里！
之前的事情就不唠了，单说这个修水渠扣伙食费的事情，老于自诩问心无愧，现在太平山大队账上欠了多少饥荒？多得数不清！
先前老黄他们俩欠的那些烂眼子账，他没义务当然也没能力给他们还，可自己自打上任到现在，说实话多多少少也欠了一些，作为一个想要在任上有所作为的村干部，他可不是趁机要搂钱，而是想着把账平一平，最起码在自己任期内不拉饥荒！
这就很难得了！
不过自己那点猫腻，还是没逃过孙建平和张子义俩人的眼睛！
不但要去了他留给自己二儿子的拖拉机手名额，现在又盯上了供销社代销点！
他吗的要不们来干这个队长算了！
啥好处都被你们给划拉去了！
老于越想越来气，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他夹起一块兔子肉放到孙建平的饭碗里，“来来来吃甭客气！你们年轻人正长身体的时候，吃喝上可不能俭省！”
孙建平可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吃得满嘴流油。
“叔你们别光给我夹，你们也吃，吃！”
孙建平偷眼观瞧老于的一举一动，关永华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低着头，细细啃着兔头。
酒过三巡，于长海终于拉开了话匣子，“该说不说你们的稻田整的挺像样，我昨天专门去看了一遍，现在苗都差不多出齐了，你这可是开创了咱们大队的一个良好开端啊，要是能把咕噜河两岸的盐碱地都种上稻子……”
“我也是这么寻思的，不过刚才我路过小西山的时候，我发现他们那边都没动秤！水渠不是白修了么！”
孙建平一个反踢，让全大队的水渠都物尽其用是你这个大队长的责任！
花了那么多钱修的水渠，就是给上级看的摆设吗？
开玩笑！
现在花高价修的水渠正在大太阳底下晒肚皮呢！
你咋不去管管，还在这睡大觉！
“这个情况呢我也了解了，就是吧，现在因为种种原因，今年一时半会水渠是利用不上了，眼瞅着都来到芒种时节了，种啥都来不及了……”
“我听说杨组长还把记者找来写了好几篇稿子，也没看发到报纸上啊！”
孙建平眼珠一转，又把话题扯到杨组长身上。
“还说呢，老杨都下世了！”提起这茬，关永华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他还寻思着能利用杨组长和他老婆杨玉芬的“关系”，把自己调到县里去上班，远离这个没有什么发展空间也干不出什么丰功伟绩的破农村，怎料计划没有变化快，说好的答应他一个月内给他弄到县城去上班，怎料突然间杨组长被人给夺了印把子，现在自身都难保，更遑论安排他这个“同道中人”了！
“因为啥，就是因为淹死人的事情？”孙建平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问道。
“可不是，杜正海那个王八犊子一瘪谷，可是坑了不少人！”
“这话对，要不然这回咱们公社，还有洪泉公社，靠河的基本上都能修上水渠。”于长海嗦着兔肉，长叹一声，“白瞎这次机会了！”
“那投的十万块钱咋整了？”
“还能咋整，花掉的就不说了，没花掉的又退回给县里了，要我说都怪你们队老曹，你们修水渠花了多少钱？”
“三千块。”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花了三千块，完了上头就按照你们那个价拨款，你就说在小西山，人吃马喂的，光伙食费就花了多少？”
老于有意无意的往伙食费这茬上扯，孙建平岂能轻易中了他的圈套？
“于叔你这么说也不对，啥玩意都能省可这伙食费可不能省，肚子里没点油水谁能干得动那重体力活？”
孙建平心里暗暗呸了一声！
你踏马的倒是背着手装领导！
真正下苦力干活的还不是我们这帮人！
“那倒是！伙食费不能省。”关永华啃着兔头，听两人唠嗑，总算听出点味儿了！
合着老于话里话外都在抱怨自己修水渠时没搂到钱，在这和建平俩翻小肠呢！
建平这孩子也是奸，故意别着话头，扯东拉西，就是不接他的招！
“其实修水渠是好事，咱们大队地势不好，虽然好几个村都靠着河，但河边基本都是漫滩留下的盐碱地，剩下的就是跑水跑肥的山坡地和岗子地，要是真能把盐碱地开出来，都种上稻子，不出几年温饱问题就能解决。”
孙建平擦擦嘴，看看被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骨头，嘿嘿一笑，给于长海来了个总结性发言。
于长海扯过笤帚，掰下一根笤帚须子剔着牙，听他这么一说也笑了，“谁说不是呢，要我说都怨杜正海这个死鬼，王八犊子，事都坏在他身上了！”
有孙建平在，于长海纵然对二马架一干人有什么不满，也不好指着和尚骂秃子，干脆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杜正海这个死鬼身上！
反正人已经死了，又不能从棺材里钻出来挠他。
“叔我先回去了，这眼瞅着天黑了……”
孙建平吃饱喝足，起身告辞，目光往办公桌抽屉扫了一眼，这一眼看得于长海心惊肉跳！
小兔崽子！
果然盯上了供销社代销点这活！
“那个，建平啊，你来叔跟你说个事！”
于长海决定先发制人，把他叫到一边，压低声音，“经队上综合考虑，把拖拉机手的名额给了张子义家老大，我看那孩子龙精虎猛的，干拖拉机手正好合适，你……有些屈才了。”
孙建平暗笑于老鬼的确不是盏省油的灯！
好一个以退为进！
这是拿拖拉机手这事堵我的嘴呢！
“那我知道了，啥时候去报道？我和张叔说一声。”
“后天，后天你让富才去公社，找许主任就行。”
“嗯……”
孙建平慢悠悠走出队部，见小毛驴眼巴巴盯着树上的榆钱，他纵身一跃，原地跳起多高，扯下一根树枝拽下来，递到小毛驴面前，忽然扭头问了一句。
“于叔，那个供销社代销点，给了几个名额？”
这一句话把于长海给问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