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块都是最低的!”
孙建平笑着说道,“叔你可别把咕噜河当成一条小河,最起码这条河每年的净流量也有好几亿立方米呢,而且修水坝建电站,水泥、钢筋、沙子……哪一项开支都不能省。”
“不敢省不敢省,再省就完犊子了!”
想起今年夏天那场暴雨,把那些梯田都给冲垮了,老曹就心有余悸,他掐着手指头盘算了一下,“这事吧,还得看人家上头咋安排,上头要是能拨出钱修,那咱们也高兴,上头要是拿不出钱修,咱们也干瞪眼没辙。”
想起这茬,孙建平心里也是一翻个,不知道林县长那头是啥意见?
天已经黑了,县委大院里也亮起了灯光,会议室里的争论却一点也没有消停下来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修水电的事情,我建议还是再缓缓,去年的教训还不够吗?再这么一味上马大工程,搞高大全,再出事谁来担这个责任?”
说话的这位是新调来接替老滕工作的一名干部,姓童,是个直炮筒子脾气,自打会议一开始就旗帜鲜明的反对搞什么水利!
毕竟前任的例子摆在那呢,要是修不好出了事,那帮民风彪悍的乡野村夫们还不得把他给抹了脖子!
“修水电这事,我们要辩证的看,就像学大寨修梯田一样,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说话的是冯局长,为人八面玲珑,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搅混水,这不见双方争执不下,又开始从中和稀泥了。
姚忠平靠在椅背上,嘴上叼着烟卷,斜着眼看着这帮人唇枪舌剑。
“都别吵了,老姚你发表一下意见。”林县长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三圈,拍拍桌子,阻止众人继续争吵下去,问姚忠平。
姚忠平坐直身子,把烟卷夹起来,扯过烟灰缸弹弹烟灰,清清嗓子,见大家伙都两眼直勾勾看着他,这才开了口。
“要是怕担责任,那就啥也别干,回家陪老婆孩子算了,咱们一个个拿着工资,不就是为了给老百姓谋福利吗?学大寨修的梯田为啥会垮,还不是老滕和老汪从中做手脚,克扣水泥钱……”
姚忠平的表态让林县长的脸色舒缓了不少,看来他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这不是站队不站队的问题,而是公理、正义、职责以及……
干出一番事业!
谁不想?
他姓林的也想!
总那么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能干成什么事!
从解放到现在多少年了,老百姓还点着油灯过日子呢!
“账上没钱!”县财政局田局长直接了断说道,林县长一皱眉,“怎么就没钱了?”
“现在咱们的财政政策是‘统一领导,分级管理’,一切财政计划都要看上级的安排,唯一能有点利润的就是县城那几个小厂子,但他们的绝大部分利润也都被上级拿走了,分到咱们手里的也就十几万块钱,去年又是修梯田又是搞救灾,把这点钱花得一分不剩……”
“那向建设银行贷款呢?”林县长心有不甘,问道。
“建设银行也顶多是个划拨建设基金的单位,没有上头的批示他们做不了主……”
“那你的意思,是向上级申请,得到批准之后再修建这个水库,是吗?”
田局长沉闷嗯了一声,“这也是现在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这么一来二去,要多长时间你算过吗?明年再不大规模推行水田,秋收打不出粮食,到时候咋办?继续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找地瓜干,丢尽咱们县的脸面吗?”
林县长越想越窝火,因为地瓜干的事情,现在他被同僚们戏称为“地瓜干县长”,每每去省城开会,那些富裕县的同事们就会拿这件事取笑他,让他着实难堪!
“不行就土法上马,干就完了!”
姚忠平一拍桌子,“我知道你们都怕担责任,我不怕,老林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过去指挥乡亲们修水库,大不了出了事我一头跳进河里淹死,省得听你们在这扯皮!”
“老姚你……”
林县长一脸无奈,看看天色不早,“这事咱们明天再商量吧,先回去休息吧!”
“还有啥好商量的,要是真能商量出钱来,我就坐着陪你商量个三天三夜!”姚忠平实在受够了这种推诿扯皮,“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
“可是老姚,万一……”
“没什么万一不万一的,我说了,修不好水库我自个跳进去淹死!”
“那……”
林县长把目光望向在座的众人,“同意姚忠平这个意见的,大家举手!”
唰!
几乎所有人都把手举得高高的!
反正又不用他们下乡去现场指挥,大家自然乐见其成!
人家姚忠平不是说了么,出了事他自个担着!
事到如今,林县长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这么定了吧,老姚,你就临时兼任咕噜河水利综合开发领导小组组长,我给不了你多大支持,不过我可以给你人事自主权!”
“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你把这个人给我!”
他扯过桌上的纸笔,刷刷刷写下一个名字递过去,林县长扯过来扫了一眼!
黄炳初?
好像有点印象……
算了,爱谁谁吧!
“行,那我就给你开个条子!”
林县长提起笔,刷刷刷一蹴而就。
姚忠平的意外到来让孙建平喜出望外,坐在老曹家炕头上,姚忠平拍着孙建平的肩膀,“臭小子,我这回可是立了军令状来的,要是修不成这个水库,我自个跳河里淹死,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叔把自个逼上死路吧!”
“那指定不能!”孙建平连连摆手,“叔你说怎么干,我们完全配合你!”
“怎么干我还真没个思路,对了你小子先带我去现场看看。”
“正好我和建平这两天也寻思去撒么一眼,一起去吧!”老曹抽了两口姚忠平给他带的旱烟,感觉有些辣嗓子,咳嗽两声说道。
“行,走吧咱们!”
三个人,再叫上张子义,一行四人赶着马车,直奔黄教授所说的那块“风水宝地。”
这块地位于小西山和纪家油坊之间的河道上,现在咕噜河已经全面封冻,冰壳下面却仍然有水在流动,这便是上游那口泉眼的功劳了。
“就是这吗?”
姚忠平趴在冰面上,听着冰层下汩汩流动的水流,哈哈一笑,“我现在终于知道为啥这条河叫咕噜河了!原来是水流的声音像蛤蟆咕咕叫一样!”
“可不是么,一到夏天河里蛤蟆也多,有时候吵得都睡不着觉!”老曹也笑了,他四处瞅瞅这块地,河的北岸,是一片茫茫大森林,地势低洼,现在还有不少秋天时那场洪水留下的残留积水,已经冻成一片片白花花的冰壳。
往南边看,就是一大片一大片被冰雪覆盖的盐碱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