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前儿坐马车上我还问他,咋又回来了,他说是小闺女身子骨不行,离不开,后来我才知道,是他们两口子离不开这。”
二叔接过老曹递来的烟,对了个火抽上一口,“说实话你们屯子这几年变化挺大,我记得那年来的时候,好像就一栋红砖房,还是给知青们修的,现在你瞅瞅,各家各户都开始琢磨自个的小砖房了!”
他往山下一指,老曹给给笑起来,“我们这也离不开他们两口子,你别看我干了半辈子村集体领导,他走的那三年,我是真抓瞎,都不知道该咋干了!”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自个扑腾吧!”二叔把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的灰,“我这头发也白了,背也驼了,本想着跟我们家那口子离婚再找一个,现在也没心气儿再折腾了,就这么凑合过吧,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把这批苹果树苗整活,再就是给我家大闺女找如意郎君,小小子能考上个好大学……”
“你这是仨指望……”
二叔也笑起来,“唉,老哥哥真的,你说人这一辈子图的个啥?不就图个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么?”
“那是。”老曹站起身,“走啊上家里喝点?”
“不了,我等会还得写写记录,再琢磨琢磨你们的葡萄树。”
老曹挎着粪筐,溜溜达达走下山,二叔站在半山坡上,看着冒起袅袅炊烟的小山村,悠然叹了口气!
人活一辈子,图的个啥?
啥也图不上!
一大清早,咕噜河南岸的水田里,就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张富才领着拖拉机队,拽着宽大的铁耙子一扫而过,将旧年的稻草根连根拔起,将板结的泥土打碎,把稻田耙得平平整整,等待灌水春耕。
孙建平、小陆、张富田等开着小豆坦克,后边拉着铁耙子,也浩浩荡荡冲进地里,六辆小坦克一字排开,还颇有点征战沙场的气势!
“这玩意不比你们那拖拉机强多了!”
孙建平很快耙好了一块地,开上田埂,冲张富才喊道!
张富才使劲按了下喇叭,哈哈一笑,一脚油门又开始耕作起来。
“嘘……”
拖拉机队的一个姓辛的小伙子停下车,关了火,站在挡泥板上,好奇往远处看!
“咋了三哥?”
见他停下来,张富才也把拖拉机熄了火,探头探脑往东南方向瞅。
“好像吵吵起来了!”
“这帮人一天天的叽咯啷叽咯啷,不打仗心难受!”张富才刚要坐下去,继续完成还没干完的农活,孙建平也从坦克里钻出来,好奇站在车挡泥板上,也往洪泉公社方向瞅!
“诶嘛这不械斗了吗!”
他急忙钻进坦克,一脚油门冲过去!
“等等我!”
好几辆小坦克排成一条线,直奔洪泉公社而去!
距离他们最近的是洪泉公社土岭大队双庙子村前屯,也就是张富才的对象刘凤英的娘家!
两个村子离得不远,人家二马架这头都包产到户了,洪泉公社那边还没个信儿!
眼瞅着又要春耕种地了,老百姓们急了,这不都吵吵着去找梁主任讨个说法!
梁主任横下一条心,分,坚决分!
洪泉公社下辖的杨家粉坊、王腰围子、二道岗等村屯都在进行热热闹闹的包产到户工作,而前屯和后屯,这两个紧挨着的,能够让所有路痴迷糊找不到北的两个屯子之间,为了一块地,爆发了激烈冲突!
和二马架不同,人家靠着河边开垦出了一千七百多垧稻田,平均每个人都能分到四五垧耕地,前屯和后屯这俩屯子人多地少生产队大帮哄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要分地的时候就都明白过味儿了!
我们地少!
我们吃亏!
凭啥后屯地那么多!
都是抢我们家老辈儿的!
必须抢回来!
两个屯子几番交涉,一来二去没有结果,那还废话啥了,抄家伙干吧!
这些穿着破旧衣服,手里拎着农具的农民们为了那么一小块土地的所有权,对着自己的邻村同乡砸了过去!
“去你码的!”
“老大老二给我锤他!”
伴随着叫骂声,殴打声,惨叫声,已经有不少受伤的农民倒在地上,更多的女人乃至于孩子都拎着家伙冲过来,叫骂着对方的名字,投入到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内斗中!
远处地平线上,六辆小豆坦克排成一条线,呼啸着冲过来,把正在械斗的两村村民都给看傻了!
小鬼子又打回来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
眼看着坦克冲到近前,炮塔上的大炮也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他们,这帮村民黑着脸,只能乖乖把农具仍在地上,不敢乱动。
孙建平把坦克停下,掀开舱门跳了出来,“有话不能好好说啊,咋还打起来了呢?”
张富才也从炮塔里钻出来,参与械斗的刘三一看女婿来了,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富才啊,赶紧的让爹把二马架的人都叫过来,我们打不过他们!”
“爸你这……”张富才白了老丈人一眼,扭头瞅瞅孙建平,“都听我们孙书记的!”
“孙书记来了,孙书记你可得给我们评评理!”
“对啊孙书记,都说你办事公道,你说说这块地究竟归谁!”
得,跟凤岗大队五、六队的土地纠纷一模一样!
几乎每个屯子分地,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那个队不寻思多划拉点,各家各户多分点?
“我是杜尔基公社的书记,不是你们洪泉公社的书记,这事我真管不着,富才赶紧的,帮受伤的乡亲包扎一下伤口……”
孙建平钻回坦克,从里面“掏”出一大捆纱布、碘酒等等,递给他。
张富才手忙脚乱跑去给受伤的农民涂紫药水,包扎伤口。
刘三眼珠一转,笑嘻嘻凑上前,“孙书记,这事确实不归你管,但再咋说都乡里乡亲的,你又是大学生,见多识广,比我们这帮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农民强多了,你跟我们说说,你们那是咋分的地?”
“我们那……还不好分么,拨出百分之十的机动地,剩下的按照人头分,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那我们这……”
后屯两个姓蔡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和孙建平握了下手,递给他一盒大庆香烟,孙建平笑着摆摆手,“我不抽烟,两位叔叔有啥话就直说吧,要我帮你们出出主意还行,别的我就爱莫能助了。”
“领导你能来阻止这帮虎哨子械斗,不至于闹出人命,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后屯的队长蔡立全握着他的手连声道谢,“其实我们这事也简单,原先这块地是荒地,没人要,后来不知道拥护啥,地里就冒出一股水,你瞅瞅现在还在流呢!”
孙建平这才注意到这块平坦的土地上竟然有一口泉眼!
怪哉!
啥时候出现的?
早些年林县长在的时候,让我调查周边的水利水文特征,还没见到有这口泉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