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关东山那头有家人回来了,曹家集和八郎庄顿时沸腾了,能来的都来了,把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登登!
曹王氏领着一群妯娌婶子们切菜做饭,老曹则叼着烟,兴致勃勃的向“家里人”讲起了大兴安岭的故事。
“我这也是听老辈说的,那年闯关东过去了,人家去早的早把好地占上了,就剩一块山坡子地,王府管家说你们就去那块地吧,这不就都去了么……”
“那边是不是地多?”
“刚开始人少么,到处都是荒地,不过早就被人占上了,后来来个了大财主姓李的,把地都给买去了,当时我都记事了,完了就给他家当长工……”
老曹幽幽吐了口气,“那年头日子也难过,兵荒马乱的,我爷想回来认祖归宗也过不来,临死都没闭上眼。”
“建民大哥,过来吃饭了!”
曹建峰笑呵呵招呼他,老曹站起身,“你要不喊我这名,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叫啥了!”
众人都笑起来。
“我们那现在日子过得还行吧,得说我干儿子是这个!”
席间老曹高兴,多喝了两杯酒,和这些刚刚认识的“家人”们一顿穷白活,“我干儿子那不是一般人,他爹,孙长林,认识不?”
“我听收音机总提他!说是在南边打仗呢!”一个毛头小子插话,老曹一乐,“那就是我干儿子他亲爹,那年说真话让人家给关大西北沙漠里呆了十多年……前两天我送我孙子去上大学,在他家住了好几宿,人家两口子人好啊,还没架子,又请我吃烤鸭,又给我买衣服,身上穿的这件就是……”
“我那干儿子脑瓜子聪明,领着我们修水库,种水稻,整这整那的,前年不是包产到户了么,我们家分到手三十多垧地,这一下子就掏上了,一年就整了个万元户!”
“真的?”
这些每人只能分到一亩地的曹姓宗族们惊讶得合不拢嘴!
一个人就能分到五垧地!
那不是我们这的五十倍还多!
“早知道这样,也跟着你家闯关东好了!”
不少族人扼腕叹息!
老曹淡然一笑,脸上显出十分的得意!
“恢复高考那年,我干儿子怕考不上,不想考,我说这不行啊,到啥时候都是人才吃香,他听了我的话,咋把心一横,考!”
“考上没?”
“那小子也是真造一阵子,和他媳妇都考上燕大了,燕大是啥学校你们知道不?”
“好像是全国排名第三的吧!”
老曹咧嘴一乐,有懂行的!
“可不咋地,那种学校的学生都了不得,还没毕业呢,这部门那部门就都上赶着求着学生们去他们那工作,说我们这咋咋好,给分房子分对象……我干儿子问我上哪,我说爸想你了,两口子二话不说,推了多少好单位,直接回纳河工作!”
“您干儿子真孝顺!”有几个人嗤嗤发笑,这老爷子真能吹!
“那必须的,我干儿子对我没说的!”老曹掏出雪茄,冲众人显摆,“这是我干儿媳妇他二叔专门从海外买给我的,就这么一根,一千多块!”
“真的假的?”
众人惊讶得嘴巴都能塞进一个大苹果!
一根烟,一千块?
在他们眼里看来,这根粗得像小擀面杖似的香烟,似乎就是一根正在徐徐燃烧的金条!
“那还有假?名牌,高希霸!”
“什么爸?”
“你爸!”
“那您干儿子现在当大官了吧?”一个叫曹建邦的问道。
“啥官不官的,现在在纳河当县书记,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我看着都心疼。”
老曹“轻描淡写”嘟囔一句,引来众人无数羡慕的目光!
干儿子是县书记!
那老爷子在纳河地面还不平趟啊!
谁敢惹!
老曹把雪茄点着,递给身边的曹建和,“大哥来试试!”
曹建和接过来,狐疑瞅了瞅,这比黄金还金贵的香烟,怎么看起来和别的香烟不一样呢?
看着倒是挺粗!
跟小擀面杖似的!
他试着把烟放进嘴里,抽了一口,顿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这个不能往肺子里吸!得含在嘴里!”老曹笑着帮他拍拍后背,“我刚开始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来你学我……”
“你们三房这股人闯关东这步路子算是走对了,家里是有钱有势,又出了大学生,京城工业大学呢,将来毕业可了不得!”
院子里,宗族兄弟们互相敬着烟,恭维、羡慕着老爷子现在的家势,地位,曹建峰听了,也觉得脸上有光彩!
啥叫光宗耀祖?这就叫光宗耀祖!
人家祖辈闯关东走出去了,现在发财了,有钱了,又回来风风光光认祖归宗,就是睡在地下的先人们看到他家现在的红火日子,也会很欣慰的!
试问,谁不希望自己的后代有钱有势,生活美满?
吃过午饭后,众人簇拥着老曹来到曹家墓地,整整一大片大大小小的坟包,按照辈分层层铺排,看上去蔚为壮观!
“最上边这个,就是咱家开基老祖宗德先公的陵寝,往下这十一个,就是十一房的老祖宗……”
在曹建邦的引领下,老曹逐一给每个坟茔烧一沓纸,说上一句不孝子孙曹建明回来探望老祖宗了!
“这个,就是你们家的,绍海公的父亲。”
老曹站在自家老祖宗的坟前,下意识往下瞅了瞅,地上立着一块石碑,不知为何从中断开,又被人扶起来,歪歪斜斜的杵在坟包前。
“曹公克俭之墓……”
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的祖太爷爷了吧!
曹克俭的几个儿子,都夹着包去了遥远的东北,其余各支系子孙后代瓜瓞绵绵,而老爷子的坟茔之下却是一片荒芜,已经被人种上了麦子。
这就是后继无人了!
老曹抹了把眼泪,想起葬在东北父亲、爷爷、以及列祖列宗,如果不是当年老辈咬咬牙一跺脚,背井离乡闯了关东,也许现在他们也睡在这片黄土地上了!
他跪下去,当着克俭公的坟,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从曹建邦手里接过一捆烧纸点燃了,透过熊熊燃烧的橘黄色火焰,老头似乎又影绰看到了父亲高大的背影……
唉!
“咱家原先也算得上是簪缨世族,明清两代都有当官的,最高的就是这位了,大明万历二品武官,还有这个,清康熙三年两榜进士,这个是举人,那个是教谕,旁边那个当过栖霞县令……”
坐在家里,老曹一个一个的翻看着八郎庄一户同族拿过来的一份老家谱,家族中但凡当过官的,名字后面都会写上一行小字,用以向后人彰显他们的荣耀。
他没想到的是,原来自家在明清两代是何其风光,家中世代都有人做官,只是到了近代家道衰落,曹家集和八郎庄,以及分布到其他地区居住的宗族们,到现在也就考上几个专科,几个中专而已。
提起这茬,老曹的腰杆顿时硬了许多!
“按理说家谱三十年一修,前些年谁敢整这玩意,我们家从光绪十三年传下来的一套家堂,那都是老物件了吧,让小将们一把火全给烧了,还把我爸拉过去打到吐血,在炕上躺了半年才好……”
众人想起往昔,感慨不已。
老曹眼巴巴的看着曹建和洗了手,拿起厚厚一沓打着竖格的白纸,提起毛笔,饱蘸浓墨,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将老曹他们这支出走东北的族人们的名字一一誊写下来。
“建民,你现在有几个孙子?”
“俩,曹兴文,曹兴武!”老曹急忙答道。
曹建和点点头,在“曹春贵”的名下一笔一划写下“曹兴文”、“曹兴武”两个名字,笔锋一顿,又在曹兴文的身边写上“京城工业大学”几个大字。
这份荣誉,也足以铭记家谱,光宗耀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