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南物理社开会的同时,第二次妖书案在京城之中已经闹得风雨飘摇,东林党人诬告浙党想把写妖书的罪名归罪于沈一贯的党羽,浙党侥幸挺过一关,于是展开报复,想要把妖书案的罪名归到东林党郭正域头上。
现在浙党进攻,想让嫌疑人生光说出不利于东林党的口供,每天一打,甚至把生光的老婆、妾室、孩子全部抓去审讯。
生光的儿子才十岁,浙党官员依旧对他审讯,以针刺其手指,非要他供出郭正域。
浙党已经不是想要询问出结果,而是拿着预设结果找证据。
生光一开始害怕,但慢慢却已经被打出了骨气,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甚至全家人都要完蛋,咬牙想要报复,哪怕已经被打的不成人样,但就是不肯按浙党的要求污蔑东林党人。
而越是如此浙党越是觉得再打几顿就能得到突破。
而郭正域曾任东宫讲官,太监表示朱常洛在东宫常常哭泣询问:“为什么要杀我的好讲官?”
朱常洛已经二十一岁了,当然不是什么幼稚的哭包,他这行为就是为东林党站队,东林党一脉在争国本中全都极力保护朱常洛的皇太子地位,皇太子不能不做政治表示。
而妖书案带来的党争已经实际影响到朝廷运作,内阁的三位阁老都已经被列入怀疑名单,几个月间锦衣卫、东厂、三法司都在接连审讯抓人,朝廷上下早就没有人用心干活,都在关心党争之事。
万历也不得不出手了。
万历先是为了向天下人表示自己没有废立之心,专门跑到启祥宫召见皇太子朱常洛,抓着朱常洛的手“慈爱教训”:“尔之纯善孝友,我亦知之……尔宜安心读书,勿存惊惧。”
接着又罢免了在妖书案之中罗织两党罪名的一批锦衣卫官员和朝臣,甚至吏部尚书李戴因为在这次妖书案之中站队太明显,也直接被万历勒令退休离任。
这可是尚书级别的官员,万历皇帝压制党争的意思已经非常强,可是这场大党争中浙党和东林都觉得自己受尽委屈,满心怨气,哪有这么容易就结束?
当天晚上方从哲来到寺院禅房找到王文龙,他先劝和道:“今日沈云将说话直硬了一些,那也是因为他心中有怨气,并非针对建阳,还请建阳不要怪他。”
王文龙点头道:“我本来也不想对时局过多发表议论,只不过是担心着物理社中的事情,有些意见相左也是自然,只怕云将怪我,我心中是不有芥蒂的。”
方从哲笑着说:“我过去看建阳文字就知道建阳是大度之人,果然不错。”
他说着便将一张书法拿出,摊开在书案上,王文龙就见那纸上写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天地一理。
这四个字非常符合物理学追求天地真理的思想。
方从哲道:“这是我专门为咱们物理社所写,还请建阳收下。”
王文龙看着这漂亮的书法笑着说道:“方相公用心了,物理社今年要开讲堂,我正好找人去将这字刻成牌匾,挂到物理社的讲堂上去。”
方从哲的大字天下有名,写大字和作小字书法不同,非但要精力,还需要相当的体力,这几个字得费不少时间。
方从哲起初无党无派,之所以能够得到浙党和东林党叶向高支持,就是因为他这调和鼎鼐处处用心的性格。
方从哲当年担任国子监司业、祭酒本就门生众多,性格又如此之好,自然结交下相当多人物,历史之中不光是东林党和浙党,就连齐党领袖亓诗教也一同推举方从哲入阁。
不过面对万历朝后期党争的泥潭,方从哲虽然力求公允,但是也不得不加入党派力量来保护自身,同时还要干不少勉力维持的和稀泥事情。
最后方从哲落下的名声也是不一,有人说他呕心沥血,老成大度,却也有人说他懦弱寡决,祸国殃民。
方从哲见王文龙收下了书法,沉默一阵,笑着问王文龙道:“我今日听建阳说话,知道建阳是不想过多掺合时局的,有些话也是实在忍不住才从口中说出。”
王文龙闻言一笑,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方从哲问道:“这次党争结果若只是影响时局,建阳说话时段不会如此果断。我听建阳的语气,建阳似乎以为这次斗争会使两边人都大受损伤?”
王文龙看了方从哲一眼,点头说道:“实话实说,两位沈阁老如此斗下去,最终恐怕都要引火烧身。”
“建阳以为有一位阁老会被逼的退出?”方从哲也猜到了这次斗争的最终结果,直接询问。
王文龙点头道:“如今两位沈阁老的力量都足够大,经过此次党争身边又必然团结一批死党,他们不单是拥有权利,而且还彼此仇恨,互相攻击起来定是不死不休的。若是有个阁老都要退出,多半会弄出更大乱子。”
方从哲皱眉问道:“斗争已经牵扯到阁老之位,还能有什么更大乱子?”
党争之中最利害的手段无非是把敌人的官位给搞掉,而满朝之中位置最高的官员就是阁老,如果斗争结局是把敌人的阁老给搞掉一个,这无疑已经是最严重后果。
方从哲作为有相当政治经验的人物,能预感到这一次妖书案扯出来的斗争必将延烧,搞掉一个阁老并非不可能,可王文龙表示还能斗出更坏的结果,他却想象不到了。
“如若一个阁老走时,要求带走另一个阁老呢?”王文龙反问。
方从哲一愣:“不至如此吧?”
王文龙严肃说道:“方相公试想,两位沈阁老若是同去,面对已经搅的风云变色的朝廷,朱阁老面前该是怎样局面?”
方从哲细细思索:
现在内阁的三位阁老沈一贯和沈鲤手下都有自己党派,朱赓却是没有什么党派力量,如果他们同时退出内阁,届时内阁之中又将恢复赵志皋时期那样阁臣没有党人、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局面。
而且朱赓面对的还是东林党和浙党已经斗到不死不休,朝中党派力量更加强大的情况,那样的场面想想都是灾难。
方从哲越想越恐惧,只能安慰自己般说道:“圣上该不会让这样的局面出现吧?”
“是啊,”王文龙点头,“圣上该不会让这样局面出现……”
他还能怎么说?总不能直白告诉方从哲万历最后把手一摊,直接让沈一贯和沈鲤都离开,给天下留了好大一个烂摊子吧?
方从哲的表情越发难看,他也知道万历皇帝的性格,万历皇帝的责任心是有限的,如果这次党争闹到不可开交,万历皇帝真的可能作死。
思索良久,方从哲郑重的对王文龙抱拳说道:“建阳我明白你为何如此反对此次党争了,我定会把你的话转达给沈阁老,并且极力相劝。”
王文龙对此并不太抱希望,沈一贯和沈鲤挑起大火,但他们自己却不一定有能力消灭。
临走之时,方从哲又想起什么,对王文龙道:“建阳,传教士利玛窦这几日来到苏州,他于物理和科学也有不少见识,早就想与你会面,云将与他是好友,刚才还让我转达此消息。”
对于利玛窦这个万历年间最有名的传教士王文龙也挺感兴趣,点头道:“我也不着急回南京,正可以过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