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码头上已是人山人海,欢迎王文龙的人马根据不同地位分成了几个圈层。
军户子弟以及卫所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站在最内圈。第二圈则卫魏儒学里头的书生们,永宁城作为辽东数一数二的富裕城市,卫儒学有上百学生,比起关内的州府书院也不算差了,这些文人都是辽东卫所制下的贵家子弟,锦衣轻裘,或是跨马或是坐车,翘首望着海面。
再往外便是些自发来迎接的儒雅商人。永宁城中驻扎着的关内大商贩也不少,许多人是有秀才功名的,有了秀才功名才能不违法的走南闯北,对于大商贩来说,雇佣一两个有功名的人打理生意是自然选择。
之后还有为数极多的军户子弟,王文龙在辽东号召东人守土卫国,甚得民心,而且他所写的《东人平生录》非常受辽东人喜爱,王文龙可以说是此时辽东好感度最高的文人。
甚至码头上还有一些打行人物,他们松垮的穿着皮裘,身体肥壮模样倨傲,围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小神龛外,这些乃是永宁城中的三一教信徒。三一教靠着开发台湾培养了比前世强大得多的势力,在海商群体中大量传播,连辽东海商间也有一些信徒。只不过这些信徒出了福建便难免成为有黑色性质的会道门组织。王文龙在三一教里头的地位已是“高功”,虽然没有入教,却也受三一教信徒香火膜拜。
不过即使这样,来迎接王文龙的人,也不至于有这么多。
何可纲都呆住了,惊讶道:“我听这口音,除了外地人,广宁本地人也来了不少呀?建阳先生在辽东如此出名吗?”
广宁靠近山海关,本地话更像是京师一带的方言,和后世的普通话比较像,与辽东的胶莱方言口音差别极大,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本地和外地人。
其实来迎接王文龙的本地人虽然有,但是七成以上都是毛文龙提前找人请来的,就是为了给王文龙壮声势。
王文龙这次是破釜沉舟来辽东,最后一博的,他需要舆论优势,肇事行为自然要提前做上。王文龙之所以来宁远卫,而不是去更加熟悉安全的金州卫,也是因为辽西走廊一线的城市比起孤悬海边的金州卫信息传播更快。
这时就见一队骑士烟尘滚滚而来,黄惟正惊讶:“那好像是祖佥事的人马。”
“嘶,”何可纲回看一眼,不禁倒吸凉气:“不光是卫所中的勋贵子弟,就连祖天定都来了,这面子可太大了。”
祖家是宁远的第一大世家,祖先同样能追溯到宁远城建立之时,早在嘉靖时代就已出过辽东左都督祖仁这样省级的高官,这一家族在李成梁发际之时又合族投靠,吃尽了红利,如今朝鲜战场上打出来的名将祖承训刚死没几年祖家子弟遍布辽东各个显赫之位。
如今的宁远卫指挥佥事是祖家的组天定,他继承父亲的职位,今年不过虚岁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宁远卫的三把手,仅次于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
王文龙的船早在昨天就已经到达了觉华岛,在岛上报关并休整一夜,今日杨帆靠港,辰时刚过,帆影便出现在海面上。
早就被交待过的三一教徒连忙扯起嗓子大喊:“建阳先生到了,三一教众合掌奉迎!”
伴随着喊声,鼓乐喧哗,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也放了起来。
鞭炮声把码头上的众人吓了一跳,随即情绪也被炒得兴奋,跟着大喊:“建阳先生来了,建阳先生来了!”
等到船只靠岸船上的一众人看到码头上人声鼎沸的场面,全都惊得嘴巴大张,然后便是向站在船头的王文龙看去。
这些布置虽然有不少是毛文龙安排出来的,但是此时作为王文龙的弟子,他却突生一种荣幸之感。
王化贞、潘秀等人则是满满的敬佩,心想不跟着王文龙走一趟辽东不知道,真到见到了辽东人才知王文龙在东人心中是什么地位。
王文龙则是为了塑造人设身体笔直的站在船头,脸上还带着高士特有的谦和微笑,心中实际想法是:船什么时候才能到岸啊,早知道船走的这么慢,就晚点出船舱了。
二月份的辽东海风如刀,吹了这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要破了。
……
王文龙来到辽东之后没有直接开始讲学,而是把名士的作风炒到了最足――
第一天,他在卫指挥的邀请下在卫所城外参观守军演武。
第二天,受宁远卫同知之和卫中文官、士绅、耆老一道出席文会,下午跟大家一起观看皮影戏。
第三、四天,跑到宁远中左所观看线膛枪操练,并且对于线膛枪的使用做现场教学。
直到第五天,王文龙才终于进入宁远大户祖家的宅门。
祖家是宁远建城第一家,后世的兴城古城一进城门就有一个祖家二学士的牌楼遗址,那乃是祖大寿投降满清之后为祖家挣来的,让一些来宁远吊唁袁崇焕的旅客十分难绷。
不过此时的祖家还都是大明干臣,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大清建功立业。
王文龙被仆人引进书房,很快祖天定就走了进来。
祖天定长得极其魁梧,身高绝对超过一米八,而且因为将门子弟从小的饮食和训练,此君的啤酒度简直夸张,整个身体看起来有半扇门那么宽。
武将是要有一定体脂率的,如此才能够撑得起长期作战的负荷,反而不会是满身健美肌肉的身材。多余的肌肉都是耗能机器,在长期作战中说不定一顿没吃就能给自己饿的低血糖了。后世的健美运动员每天三餐饭不够,还得玩命的补充蛋白粉,战场上哪有这种营养条件?相比之下脂肪才是最佳的储能宝库,身大力不亏,还扛饿。
“祖佥事,有礼了。”王文龙起身拱手。
王文龙是六品官,祖天定是四品,只不过祖天定是武将,品级不怎么有代表性,王文龙基本上可以和他平等论交。
打招呼之后王文龙笑问:“不知祖大寿跟佥事是什么关系?”
祖天定好奇道:“他是我堂兄,建阳先生认得他?”
王文龙摇摇头:“只是耳闻,未得见面。”
“他的名声倒能传到关内去,堂兄如今在辽阳呢,兄弟里他最是武勇的一个,”祖天定笑着解释说,“我家按字辈是排天字,只不过前早年请了个看风水的,说是‘天’字太高,风波险恶,我辈的命数承压不住,于是后来族中年轻的子弟便把‘天’去了一横改做了‘大’,他原是叫祖天寿的。”
王文龙点点头,不禁想到祖大寿在原历史上反叛横跳的经历,大起大落,换成别人早死了十次了,祖大寿最后居然能安然死于京城,也不知是不是改名带来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