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与李知府见面,李蔚珏不但知道自己被内定为第五名,还临时做下一个决定——来府城读书。
以前是不打算在府城读书的。
书在哪儿读不行?想提升速度,多半还是要靠自学,所以去不去府学无所谓。
若不去,只留在先生的书院,还能经常和先生一起讨论学问,那可是开小灶呢。
但这次决定留下了,因为李知府说府城有女子学堂。
女子学堂并非官办,而是知府夫人牵头,各官家女眷、以及大商户们共同出资兴办的学堂。
办女子学堂的目的,据说是为“让世间女子博学以广胸怀,少惑于妄言,欺诈难及,事端不生,兼可习治家之术。”
美好的目的。
学费标准是每人每年10两银子,其他费用自理。
残酷的收费。
真正的大花销就在“其他费用”上,比如绣布绣线、书本笔墨、年节时孝敬老师的“节礼”;伙食费倒在其次了。
10两银子是县城绝大多数人口的年收入,这就决定了该学堂并不真是面向“世间女子”招生,而是直接刷掉九成家庭。
昂贵的“其他费用”,更是在余下的一成家庭中,筛选出其中的一到两成家庭。
这一两成家庭,不是当官的就是经商的,足可见此间学堂办学动机不纯。
知府夫人用这招手段不但为自己赢得仁慈博爱、贤良淑德的美誉,还为丈夫笼络住官场同僚、商贾大户,并能及时获知他们的动态,将他们牢牢绑在丈夫的“战船”上,形成利益共同体。
李蔚珏短时间内还未想到这么多,他一听说有女子学堂,首先就想到骆毅,觉得总算有地方能让小丫头开眼界、学文化了。
不然,这么聪慧的小丫头,每天被家务琐事束缚,除了“胡乱”种地、就是照顾每个家庭成员,实在是太浪费青春。
他认为既然全家人都能生活自理,那就不需要谁照顾谁,小丫头该解放出来,读书识字长见识,培养自己的人生目标。
否则,小丫头与村里那些女孩子有什么区别?过的都是身不出家门、眼却看到人生尽头的日子。
不就十两银子么,两千两黄金的箱子都摆在小丫头房里,上啥学还上不起了?
他李蔚珏供得起!
既然要送小丫头上学,那他就干脆进府学,也好方便照顾小丫头。
再说了,进府学除了交些餐费,其他一律不用花钱,比在县里书院要节省。
“我赚的、省的钱,都给小丫头花!”李蔚珏想着,兴冲冲把这一好消息告知全家人。
小丫头要上学了,除了小丫头自己,全家人都很高兴。
鲍魁捋着黑亮的胡须笑眯了眼,让一个刽子笑得如此明朗,真是难得一见:“好,好!咱家丫头一个赛一个的聪明,是该上学!”
白彙也高兴:“听到谁家有病症,一定回来讲给我听,我最近在研究妇人病。”
胡泽胤那雌雄莫辩的声音,因高兴而有些发飘:“小妹要成才女了!大哥给你买最好的笔墨,你学会做诗定要给大哥亲笔写几首!”
黄酉圆月般的眼睛此刻弯成月牙儿:“二哥每天接送,你每日所学,定要第一个讲给二哥听!”
刘菜菜的尾巴敲在桌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为自己的话打节拍:“赶紧走,赶紧走,你上学了我自由!”
小黑鼠正抱着一块点心吃,此时也停下来,小爪子指着点心对骆毅说:“你们女孩子最会吃,你上学后一定要向她们打听城里最好吃的点心,然后买回来给我!”
骆毅丧着脸,感觉自己憋了一肚子气,但无法发作——上个屁的学,姑奶奶我要是读书的料,至于只勉强考个名不见经传的二本院校?
好不容易可以不读书、不考试了,怎地,见不得姑奶奶过得快活?
“家里地不种了?你们铺子不开了?回家都不用吃饭了?”骆毅提醒众人,她在家中存在的必要性。
“不管有多少事情要忙,你需记住:你过的,是自己的人生。”李蔚珏忽然正色教育骆毅:“你不是谁的附属品。”
李蔚珏的态度突然变得如此正经,令骆毅再生不起逃避学习的心思。
她自穿越后也反省过,若说自己从前在学业上不思进取,那绝不是,因为她也很努力过;但说她竭尽全力,却也绝对没有。
她像每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一样,没太想过未来的生活,即便想,也是做白日梦般的想象。
比如自己穿着合身的职业装、走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挥手就是一个签字,为某份大合同签字,周围是下属们崇拜的目光。
或是在某个下班后的黄昏,独自一人驾车前往江边,掂着杯红酒欣赏落日余晖,车里放着她最爱听的《TheClimb》,然后回顾自己的奋斗经历,再然后,邂逅一个年轻帅气的青年,也是邂逅她的爱情。
她若真想达到那样的成就,至少先得考上不错的高等学校,可她并没有,她甚至为了凑学费而丧命。
丧命啊……骆毅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她穿来,不就是为完成什么任务的吗?那该是什么任务,学业吗?不会吧……
“好吧,”骆毅沮丧地说道:“你嘴大,你有理。”
她其实想说的是“你学历高你有理”,谁让李蔚珏是秀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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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学堂建在南城,与府学一街相隔,二者在斜对面。
设在此处是为方便家人接送。
能进入府学就学之人,除了外县考入的学生,比如李蔚珏,便是城中大户的子弟,能把家中女孩子送入学堂的,自然也是这批人。
所以女子学堂设在府学附近,表面上看是给女子与男子齐平的读书机会,实则是方便照顾。
更深一层目的则是——给这些子女相互接触的机会,联姻嘛,总得势均力敌的家庭才可以。
按照路线方向,应是李蔚珏先入学校,骆毅还要再往前走一段;但李蔚珏要亲眼看着骆毅进校才能放心,便打算先送骆毅,然后再折返回来。
骆毅一下马车就发现自己错了——不但穿错衣服,连书包都背错了。
只见学堂门口莺莺燕燕,不顾头顶上“西平府女子学堂”庄严肃穆的匾额,全都立在门口叽叽喳喳聊天。
“韵皙妹妹,你今天换发式了呀,还挺好看的。”
“欣妍姐姐,你这件罗裙我也有,早都不穿了,有点过时了哦。”
“荷花,把我的笔袋拿给苏小姐瞧瞧,这可是京里流行的,咱们这儿都没有呢!”
……
骆毅低头看看自己穿的:上身本白色细葛布小儒袄,下身浅青色细葛布裙子,虽看起来清清爽爽、简简单单,可与那些女孩子相比,便显得十分寒酸。
“哟,这是谁家下人?你们谁家换陪侍丫头了?”
有女孩子看见了骆毅,高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