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一片混乱,野战医院正在撤离。
弗伦希尔德忙碌的指挥人们把伤员和设备装车运走,在此期间,四架毒蜂战机俯冲而下,用机枪和航弹给营地创造了新的伤员,炸弹从天而降,粉碎了一辆卡车。
这让所有人都愁眉苦脸,咒骂着天蝎空军那恶魔般的行为,竟然用毒气弹和航弹轰炸伤兵营。
安妮丝心烦意乱,把手帕抓在手里绞来绞去,这阵不安的心绪愈发浓烈,她时不时回头看向后面,抬头看看两侧,见半个小时后依然没有人跟上来,心中突然有点后悔。
她居然真的那么做了,他居然真的砸碎了阿黛尔的防毒面具,还把她包里的所有源石抑制剂也都带了出来,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当时她没有多想,就是看到她那副平静又带着一些困扰的表情就感到怒火充盈。
这就像是嘲讽,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轻轻松松就得到了,还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那是自己堵上生命的全部前途啊……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
安妮丝一气之下就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情,而且心里的阴暗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要是去死就好了。
安妮丝从来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样恶毒的想法,这样可悲。让她自己都感觉可耻,她知道自己这恶劣的一面不可原谅,但那又怎么样。
做出这事的十分钟后,她就总是忍不住想起艾雅法拉那张小脸,咖啡色的长发,还有那粉红色的眼睛,总是追在自己后面,楚楚动人的叫出一声声前辈,脸颊红扑扑的,笑起来温柔的好像能滴出水来,真像是邻家的小妹妹。
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吧,安妮丝心头微颤,如此想着,阿黛尔反应迟钝,不太灵活,视力不佳,在毒剂炮弹雨里根本活不了多久。
她之前见过中毒死去的士兵,四肢发黑,面部腐烂,脊髓发黑,每个人都死状可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永世难忘,没日没夜的做噩梦。
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她。
这不仅仅是见死不救的问题,更是恶意破坏,在莱塔尼亚军队,用如此卑劣的手法坑害同伴,如果被发现,那下场就是一个死。
想到这里,那点愧疚感瞬间就从安妮丝的脑海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恐惧。
她担心的是,阿黛尔如果没死,那么自己肯定会身败名裂,等到她的将是审判,那绝对不行,她一定得死在那。
安妮丝咬了咬牙,把脑海里的怜悯全都抛的一点不剩,死吧死吧,总归这个世道也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到处都是地狱。
她可是施马兹家族的青年,她发誓要在帝国成就一番地位,一定要让所有竞争者远不能及。
阿黛尔啊,我送你解脱,换来的是我的光明前途,这并不算白死,反正你也没多久可活了对不对?
总之,在一番“自我说服”后,安妮丝再度平静下来,她发现桑塔纳医生满头大汗的走过来,手上的手术刀还滴着血,若有其事的看了她一眼。
“阿黛尔呢?”
她的心砰砰直跳,停顿了一两秒之后,努力镇定下来,故作不经意的说:“医生,我之前看到她还在营区那边。”
“嗯?什么?”桑塔纳似乎没太听明白,微微皱起眉头追问了一句。
“那边刚被敌人的毒气弹覆盖,对吧。”
“是的。”
“……”医生罕见的沉默片刻,眼底划过痛心的情绪,拉直语气:“她没出来么?”
“我尽力找过她。”安妮丝摇了摇头,声音发颤,眼里稍有湿润,一部分是因为害怕,另一部分是因为说谎带来的心虚所致。
但看起来,就像是安妮丝为同伴的逝去很痛心伤感的样子。
“可惜了,阿黛尔的法术很纯熟,她本能是个好医生的。”桑塔纳叹了口气,由衷的评价道。
安妮丝闻言又有些嫉妒,让她的面部表情僵硬不已,已经到了稍显怪异的程度,为什么医生这么在意她?
只是个刚来一个月的新人而已,明明那么多人都死在了毒气里面……贱人!贱人!一定是上了医生的床!
她随后用无比复杂的视线注视着桑塔纳,语气悲伤,心底有了一股遏制不了的冲动:“是……是啊……”
“那,那我呢?医生,阿黛尔确实很厉害,但是我还在这里呀。”
“您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医生吗?”
桑塔纳似乎没能明白她这话所蕴含的深意,还有这几年经历所包含的感情,安妮丝一直都想成为一名正式术医,渴望得到桑塔纳的承认。
然而他只是平淡的回答,听起来极其敷衍:“你也可以。”
安妮丝眼皮微跳,嫉妒让她几乎忍不住低吼出来,内心也苦涩无比,真像是把一颗炽热的心灵放在油锅上煎熬。
少女恍惚间已经明白了,或许医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承认她,那这么多年的经历又算什么呢,她尽力尽力的跟着这位教授学习,学遍了他的大愈合术,她那么努力,废寝忘食的朝着那个术医资格进发,难道不值得一句承认吗?那为什么阿黛尔就能得到?
医生还在问,就仿佛这些话给安妮丝的打击不够大似的:“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确定阿黛尔还在里面吗?”
“我、我不知道。”安妮丝垂下头,眼神颤抖,她心里害怕的不行,既担心自己的小阴谋暴露,又担心被人揭穿。
内心里有一个恶魔在向她招手。
阿黛尔,你去死吧。
只要你死了,医生一定会提拔我的,不管五年,还是十年……她有自信,她可以成为桑塔纳手下最出色的助手。
医生没说什么,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那片绿色毒云密布的区域,这起码要持续半天左右的时间,炮火还在渐渐逼近,实在是没时间等下去了。
“准备撤离,萨尔贡人距离我们只有一公里远。”桑塔纳说道,他今天换上了自己那套术士装,衬托着他笔挺的身躯。
“好的!”安妮丝抿唇一笑,心底松了一口气。
……
晚些时刻……前线。
巨大的法术浪潮进入了终结阶段,一双奇特的羊蹄鞋子从空中飘落,轻轻踩在地上,溅射起一小团凭空出现的法术水花。
艾雅法拉已经忘记到底过了多久,可能是两小时,也可能是三小时,最开始外面还会传来同伴的惨叫,但是早就安静下来了。
或许他们都死了。
时间变成了折磨人的东西,让人倍感焦虑,她想,要是有什么东西能加速时间流速就好了。
少女不敢懈怠,更不敢走神,一直集中精神,把自己的体力全数用于维持这个精妙的净化护盾上。她知道只要毒气攻破了这道法术防线,自己也就完了。
艾雅法拉不怕死,但是她还有父母的遗愿没能完成,她不想死在这儿,死在这个毫无意义的地方,成为一具荒野弃尸,跟大地同葬。
她一遍一遍的维持着水护盾,让这个毒气过滤器继续运转着,这方小小的天地就这么在毒气弹的狂轰滥炸下屹立着。那支坚挺的红棕榈法杖已经成为了惊涛骇浪般的法术源头,给这里提供着强大的庇护力。
直到某一刻……终于有昏暗的阳光拨开重重叠叠的毒云,笔直的射进了帐篷内。
艾雅法拉疲惫的眨了眨眼,慢慢站起身,在仔细观察之后,将法杖上的凝缩火球狠狠向下砸在地上,随后爆开的是四面八方冲散开的烈焰流。
顷刻间冲击扩散开来的烈焰将整个帐篷在短时间内灼烧殆尽,火焰又很快变成了微弱的火苗,在地面上轻轻跳动着。
几块被烧毁的黑色破布缓缓落在地上,已经高度碳化,这是她的攻击法术【点燃】
艾雅法拉迷茫的看着附近的景象,她还是有些头晕,肺部不适,可能是吸入的毒气还在起作用,她有种想倒头便睡的冲动,可是现在不行。
一睡就起不来了,阿黛尔。
艾雅法拉想起父母的面庞,狠狠咬紧牙关,绝不能倒在这里。
这里到处都是尸首,大多数人都是被毒气杀死的,而营地已经不见了。他们的尸体正在自燃,那是矿石病患者死亡后才会出现的现象。
魂归荒野,躯体也会随源石一起被毁灭。
正如希之翼人所歌唱的,如若感染者战士死在战场上,那么源石尘会给他们一个体面的葬礼,一份光与热的盛大火葬。
风沙轻轻吹拂着,毒气飘过荒野,毒死了植物,毒死了牲畜,毒死了所有人,什么都不剩了,只有血红的源石尘埃弥漫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土地上,那是营地内上百个感染者自燃的壮观场景。少女独自身处其中,注视着战友们的尸体迅速在火焰中消失。
“有人吗?”艾雅法拉小声喊着,声音里夹杂着巨大的恐慌,很快演变为了小声啜泣。
“你们……都……”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枪声,少女双眼含泪,悲伤的审视着遍地尸体的野战医院营区,这一个月,很多她认识的同伴都死了。
艾雅法拉悲哀的思考了一会儿,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步,顺带着扭头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枪炮和死亡,铁丝网和机枪,泥浆和毒气,弹壳与残骸;这个火红色的身影跟周围的惨烈世界相比是那么格格不入,身后的披风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浮动,宛如秋日的一抹红枫。
前进了大概五百米左右,艾雅法拉走到了一具尸体面前,他身上的饰品有些熟悉,这是一名她熟悉的军医,一个月前来这里,跟她同一组进来的那个助手,没想到已经死在了这里。
“斯威特·贝尔莱特……愿你安息。”
少女弯腰蹲了下去,摘下了尸体上的牌子,嘴里轻轻念叨着,心脏也砰砰直跳,因为她发现这具尸体的头骨是裸露的,上面的血肉已经不见了,这时一只源石虫从尸体的眼窝钻了出来。
这些东西……在吃人肉,每个都吃的圆滚滚,把皮肤吃成了一股血红色。
艾雅法拉顿时有些心惊胆战,深吸几口气站起来,挥出火焰,埋葬了这具尸体。烈火轻轻燃烧,把里面的一肚子虫卵也一起烧死了。
再抬起头,少女就看到了远方十几个莱塔尼亚兵正在逃亡,他们狼狈至极,浑身都是泥浆,面如死灰。
他们身后跟着萨尔贡人,在不断的开火射杀,那些半自动步枪不需要拉栓,可以连续扣动扳机射击。
艾雅法拉心慌意乱,呆呆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杀戮,每一发子弹都精准的贯穿身体,那几个士兵就那么一个个的倒了下去。
“嘿!快跑!”
那名跑在最前面,狼狈不堪的莱军士兵大声喊着,脚步磕磕绊绊,在距离她只有30米左右的距离挥着手。
砰!一枚子弹毫无征兆的打中了他的后颈,从喉咙射出,这名莱军士兵无力的摔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死去了,鲜血在身下蓄成短短的一小滩。
艾雅法拉呆在原地,她想跑,但是双腿不听使唤,她第一次看见萨尔贡士兵,那些身披雪地迷彩服的军团步兵,死亡的恐惧完全笼罩了心头。
之前站在那名倒下去的莱军身后,一名萨尔贡士兵终于露出了他的面孔,还有那支处于上膛状态的“穆卢-1097式”半自动步枪。
这个瑞柏巴族年轻人的面孔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眼睛是深棕色的,五官紧凑,额头和面部曲线都有些扁圆,手指有些粗糙,用枪口指向了艾雅法拉。
心脏都停了半拍,艾雅法拉感觉后背一紧……步枪。
空气凝固了,这个萨尔贡士兵似乎愣住了,发现了对面是一个年轻女孩,但是身上确实穿着莱塔尼亚士兵的肩甲,又让这个瑞柏巴眼神稍冷。
艾雅法拉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该怎么办,用法术攻击吗?
不行,根本来不及,对面只要轻轻扣动手指而已,就能用一发子弹顶穿她的额头,她的法术最快也要三秒才能完成凝聚,别提还要挥出去。
“不要……不要杀我……我还有父母的遗愿要完成,我不想死在这儿,求你了!”
艾雅法拉忍不住喊道,即便她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但她还是这么做了,眼神里泪光闪动,看上去楚楚可怜。
如此绝望的场面,一面倒的处决而已,不过对面的萨尔贡士兵似乎心软了,钢盔下的眼神充满了犹豫,最终缓缓把枪口放了下来。
“扔下法杖,投降!”这名萨尔贡兵大声命令道。
艾雅法拉虽然不太懂萨尔贡语,但还是明白“投降”这个单词的,于是她很快明白对方的意思,把法杖扔在了地上,犹豫片刻,展示着自己的双手。
瑞柏巴士兵满意的笑了起来,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一枚炮弹砸了过来,轰在了这名萨尔贡兵附近,爆炸直接将他整个儿掀翻,摔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土黄色的泥浆池附近。
艾雅法拉很幸运,弹片从她身边划过,没伤到她。
少女愣了愣,赶忙捡起法杖跑到土黄色深坑边缘,就看到里面奄奄一息的瑞柏巴士兵在死亡边缘挣扎着,一枚弹片贯穿了他的腹部,血液扩散开来。
不行,自己逃不掉的,到处都是萨尔贡兵。
艾雅法拉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着跳了下去。
“你……”深坑下边的阿杜丁眼神一变,嘴里吐出几口鲜血,看到艾雅法拉跳了下来,拿着法杖走到自己眼前,以为她是要来杀自己,疯狂的向后挣扎着,把枪指向这个女孩,可惜扯动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该死,自己刚才就该一枪打死她!
“不要……不要动!”
艾雅法拉眨了两下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拿出一卷绷带挥了挥,脚下慢慢靠了过来,快速安抚道:“我来帮你,同志……不要打我!”
说完,艾雅法拉缓缓靠过来,扫量着他触目惊心的伤口,用牙咬下一卷绷带,快速在他的腰腹缠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