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规矩,讲究个红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来,于圩子和二马架紧邻着,相互之间来回通婚,彼此间沾亲带故,现在瞎老汉没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都自动夹着两捆烧纸,过去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于长德家门口已经挂起了灵幡,孝子贤孙们披麻戴孝站在门口,院子正中放着一口大红棺材,上边绘着十二孝,几个未成年的孙子孙女正跪在垫子上,一边哭,一边往瓦盆里烧纸。
“啥前儿没的?”
老曹走到门口,临时赶回来的于红斌将烧纸接过来,扯过一条白布条缠在老曹腰间。
“昨个下半夜。”
“老爷子多大寿数?”
“九十二。”
老曹点点头,“九十二也够数了,宏斌啥时候回来的?”
“坐早车赶回来的,曹叔您身子骨还好?”
“还好还好!”
“建平哥呢?”
“他们两口子回京了,说是什么论文答辩,等年后才能回来。”
“哦……”于红斌若有所思,见远处徐金山、徐金水、金贵、金城、金武、金宝等叔伯们走过来,急忙上前相迎。
“九十二也行了,咱们常人谁能活到那个岁数啊!”
徐金山拉着于长德的手安慰两句,于长海瞅瞅他,又瞅瞅山坡上已经过了二遍庙的晚辈们,叹了口气。
上了三遍庙之后,所有于家子嗣都齐刷刷跪在徐金山新修的土地庙前,于红斌作为老于家自打闯关东过来到现在学历最高的“大学生”,亲自站在板凳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手持擀面杖,遥遥指向西南方,大声宣读亡者的路引。
“维某年月日,照得亡人于镇海,生于大清光绪二十四年六月初四,亡于公元一九八一年一月十一,自此魂归地府,希灵各关隘渡口,验照放行,穷神恶鬼,不得阻拦,倘敢故延定予严惩,然亡人亦不得借端滋事,致误行期,照发之日,立即前往,不得有误!所带金银财宝如下……公元年月日……”
念完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于红斌将路引放入火盆里点燃烧掉,周围便响起了一阵阵哭声。
“爸,走西南大路!”于长德跪在地上,双眼含泪,大声喊起来!
“爷/姥爷/叔……走西南大路!”
哭声夹杂着喊声汇成一片,看得老曹都有些动容。
祭祀已毕,于家老少上百口,浩浩荡荡往回走,而此时家这头已经准备妥当,从外地请来的阴阳先生看好了阴宅,打好墓穴,就等着下葬了。
于家男女老少排着队站在棺材前,棺材打开一个缝隙,供众人瞻仰亡者最后一眼。
啪的一声,棺材盖合上,现场又是一片哭声,就连于长海等人也是各自垂泪。
老曹叹息一声,叼着烟袋,眼睁睁看着于家几个壮汉拎着长长的钉子和斧头,在亡者家属们一声声“躲钉”的喊声中将棺材钉死,旋即老少爷们们上前,用一根擀面杖粗细的麻绳绕着棺材底部缠了一圈,在一声声“起灵”中肩膀扛起棺材,一步步往外走。
于长德作为长子,披麻戴孝,抱着瓦盆走在最前面。
张富才开着拖拉机等在门口,棺材抬上车斗后,孝子抢先跑到车前,砰的一声摔碎瓦盆,冲着棺材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往前走了三步,又跪下来磕头。
就这么一路磕到坟地,老曹等人叼着烟跟在后头,送瞎老汉最后一程。
“给我也填一锹土,送一送老人家!”
棺材下入墓穴,老曹从于长海手里抢过铁锹,收起一锹掺和着冰碴的黄土,倒在大红棺材上。
看着棺材,老曹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等我老的时候,能有这场面么?
到时候建平不知道能不能给我送个行……
人是凌晨死的,棺材是上午九点埋的,总共不过八个小时,让老曹不由得敬佩老于家人办事爽快!
利索!
“瞎老汉这人,风风火火一辈子,临了得了九十二岁的高寿,也算是他的福分啊!”
回到家后,老爷子换了身衣服,洗了手洗了头脸,见李秀芝正在包饺子,叹了口气,抓起两颗蒜扒起来。
“九十二岁,那确实挺长寿的,对了爸,夏先生今年多大岁数了?”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好像前些年就过百了,现在咋说也得一百零几了吧!”
“那老爷子是真硬实,前阵子我去代销点买东西的时候瞅见了,还在那劈木头呢,头发黑了一半,我看那老爷子一时半会走不了。”
“人家……修道之人,不操心落日的,肯定比咱们寿数长……大孙女你去把蒜缸拿过来,爷爷弄点蒜酱,等会吃饺子!”
“好的爷爷,知道了爷爷!”小丫头一溜烟的跑到外屋地,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造型古朴的小蒜缸,洗干净后递给老曹,老曹嘎嘎一乐,“我大孙女真懂事!”
李秀芝冲小丫头一挑眉毛,小丫头笑嘻嘻跑过去,“婶婶给我包大饺子吃!”
“嗯,大饺子喂饱你这个小馋猫!”
“喵!”小丫头作怪似的叫了一声,“我去找哥哥姐姐玩!”
她推开里屋门,看到月月正皱着眉做几何题,笑嘻嘻搂住她的腰,“姐姐跟我出去玩!”
“我哪敢啊!”月月把她抱起来,放在炕头,“我得学习呢,要是学不好,等你爸回来还不得抽我!”
“吓!”小丫头吐吐舌头,爸爸临走的时候好像也给我留作业了!
还一点没写呢!
不过吃完一顿羊肉馅饺子后,小丫头又把写作业这事忘到九霄云外,拎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棍子,领着村子里一群小孩,嗷嗷喊着冲上了后山!
土地庙前还摆放着送别瞎老汉的三牲祭礼,小铁柱跑过去,抓起烧鸡左看右看。
“好香啊!”
“尝尝呗!”
“那就尝尝!”
“好凉啊!拔牙!”
这帮孩子一哄而上,把鸡鸭鱼小三牲祭礼全给人家造了!
“这就是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呀!”小丫头傻大胆,凑到土地庙前往里面张望,看到泥塑的两尊塑像,一脸好奇。
“妹妹你看,兔子!”
“走走走打兔子去!”
小丫头学着老爸的手势,把手指屈起来,放进嘴里吹了一声,远处树梢上飘过一片白云,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自孩子们头顶疾驰而过,猛地扎向远处!
砰!
一道白光拔地而起,那只跑得飞快的兔子被锋利的爪子稳稳抠住,带到半空,兀自在使劲蹬腿!
“啾!”
海东青飞到孩子们头顶,爪子一松,将兔子扔下去,这帮山里的野孩子们一哄而上,将想要逃跑的兔子按在地上,一个个喜笑颜开,吵吵着生火烤兔子吃!
“给土地公公和婆婆也吃点!”
兔子肉烤好了,小丫头歪着头,撕下两条肉,想了想,跑到土地庙前,放在盘子里,自言自语道。
她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转身跑了。
曹春贵匆匆跑到后山,招招手把孩子们叫下来,一把抱起小丫头,“乐乐,刚才你爸来电话了,让你在家好好的,不准淘气,等年后他们俩就回来了。”
“知道了伯伯!爸爸回来给不给我们带好吃的呀?”
“这个没问啊!”曹春贵扭头瞅了一眼土地庙,“别在这嘎达玩,刚死过人,不吉利,走回家玩去吧!”
“嗯嗯,回家爬草堆去!”
孩子们一窝蜂往回跑,曹春贵又扭头瞅了一眼土地庙,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两尊神像,怎么都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