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后生怎么二话不说就踹人哪?”
“鲍大叔在家不啊?你得管管你大孙子,这脾气也太暴躁了!”
“你们也是,大早上的干嘛上人家门找别人麻烦哪?”
院门外村人已经议论纷纷,声音还不小,生怕闹不起来似的。
骆毅在屋里听得直皱眉,眼睛扫向刘菜菜和黑昀,心里犹豫要不要让他俩出去配合胡泽胤把村人都赶走。
她知道村民的心态,知道他们为啥敢于、并且热衷于看鲍家的热闹。
鲍家虽然低价卖给村里一部分山药,并答应教会他们种植,但对村人来讲,山药是他们花钱买的,种植技术也尚未传授,所以现在就领情大可不必。
没准儿甚至还有许多人想呢:都是一个村里住着,要你家一点地里种的山药竟还要钱,太不厚道了。
这个村是许多零落散户拼凑起来的村子,各家各户为生存而过于看重小利,村人的心并不齐。
而且,别看这年头不计划生育,但实际上平均每个户籍册上的人口并不多,一是因为孩子生下来能立得住得少,出生三年内的死亡率很高;二则是人均寿命不长,活过五十都算高寿,能达到四世同堂的一户都没有。
所以虽然疏河村已经存在几十年了,能发展起来的也就只有几家,比如前村长,他家做到三世同堂,而且有几个孙子也或结婚、或定亲了。
但就连前村长家这样比别家稍有余钱的家庭,也逃不过重孙辈一出生就夭折的命运。
生存环境就是这么苛刻。
骆毅虽然很气这个村的风气恶劣,但多少也能理解,“穷”能独善其身都很难,想兼济天下,等“达”了之后培养出一定思想境界再说吧。
不等骆毅支使刘菜菜和黑昀,代晓初首先就坐不住了。
代晓初预想到会碰上她这具原身的爹娘,但没想到这么早,早到她还没来及与鲍魁说完话。
她可不怕代父代母来闹。
代晓初不但有度牒,还有独立户籍。
度牒相当于身份证、皈依证二合一的证明,而且直接挂靠在冀兖府道正司,是由道正司直接备案的出家人。
不但如此,去年代晓初还获得了辛悦观、丹鼎观等几个生意合作道观颁发的传度证,就是说,代晓初如今是好几家道观挂名的“名誉弟子”。
当然,这些都离不开代晓初的游说。
她认为既然前一世有什么名誉校长、名誉厂长什么的,那现在也可以有“名誉弟子”,反正她能帮别的道观赚钱,那要一个身份名头也没什么不对。
所以,她身份有的是,就是没有代家女儿的身份,她单方面不承认代家,代家应该拿她也没办法。
不过骆毅不知道代晓初的依仗,她现在可不敢让代晓初出去见代家人,那不是给鲍魁找麻烦、证实鲍家扣留代晓初的事实了么?
黄酉这些日子又恢复了些健康,重新变成人形,承包了家里的一切杂务,比如劈柴、烧水、打扫庭院什么的,这时抱了个篮子进来:“小妹,这东西发芽了,还可以吃不?”
骆毅一看,黄酉抱着的篮子里是一些土豆,本来从红茅那里带回来时还很硬实,可因为想留着种、又怕被何理他媳妇儿给啃了,便都从仓房转移到厨房。
没想到厨房温度比仓房高,土豆发芽了。
可骆毅也不会种啊!
但她知道土豆发芽不能吃,不过现在不是说土豆的时候,她正着急拦着代晓初别出去呢。
代晓初一见到土豆,惊奇了:“土豆?你家竟然有土豆?我在大励朝还没见到过土豆呢!”
“代姐姐你认识这东西?那正好,你教教我这东西能不能吃、还有,能不能种?”骆毅说着,就想把代晓初拉到自己房间,正好可以不让她出去。
鲍魁虽然对代晓初竟然认识土豆这种东西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他早就不对什么事物感到好奇了——他这辈子的经历,主打一个“奇”字,还有什么可好奇的?
所以鲍魁站起身,打算出去应付一下代家夫妇——主要是别让阿胤把人打残了,要打,他来打。
南暮夕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鲍家人个个面上表情都很不一样呢?
最小的小姑娘满面焦急,被小丫头称为“二姐”的那个水蛇腰的女孩子是一脸的幸灾乐祸;旁边还有个黑衣少年好像心无旁骛,只看着小姑娘,像是再等吩咐。
带来土豆的青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只关系那个土豆,等着给个说法。
而看着还年轻的老爷子鲍魁,则面无表情准备往外走。
只有代晓初被骆毅牵着,却定住脚不肯跟着走,反而说道:“等会儿,我先去会会那俩没脸没皮的!”
南暮夕眼睛眨了眨,他虽然见识少些,但人很聪明,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代道友的秘密。
看着鲍家似乎遇到麻烦,自己既然在,不帮忙不大好,于是,南暮夕也站起身,对代晓初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你去看什么?!”代晓初突然又觉得南暮夕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真是哪儿乱他就往哪儿添乱!
“贫道听着外面好像有人受伤了,贫道多少习得些医术,或许能帮上忙。”南暮夕说着便站到代晓初身边。
“也好。”代晓初同意了。
毕竟在鲍家门口,若代父代母真受伤了,那就更得闹个没完,岂不是更给鲍爷爷添堵?让南暮夕给诊治诊治也行。
南暮夕在自己的包裹里掏了掏,掏出一团白头发一样的东西,抖开,竟是个拂尘,只是手柄很短。
南暮夕把拂尘结团的地方捋直、捋顺,然后拽了一下手柄,手柄突然就变长了。
原来是伸缩手柄。
要不是骆毅看到延长出来的手柄比原本那节略粗,还真以为南暮夕会法术呢。
南暮夕抢在鲍魁和代晓初身前,率先出屋。
谁能想象,南暮夕一出场,鲍家大院就成了他的主场?
“无量天尊!”南暮夕发出一声清凉断喝,接着拂尘一甩:“何人在此喧哗?!”
没人喧哗。
南暮夕一出场就把村人给镇住了。
从没见过一身道袍、手持拂尘的道人从哪位老百姓的家里走出来过,而且还是位身材颀长、面皮白净、与仙风道骨就差一把白发白须的年轻道人。
就连躺地上撒泼打滚的代母都被南暮夕的形象硬控十个呼吸,直到面皮都憋得发红,才“嗷”一嗓子重新续上情绪:“哎哟我的天老爷哎~~~鲍家杀人啦!”
代母也不嫌地上冷,直把手掌往地面上拍:“姓鲍的,我知道你家有钱、能雇得起人;
但别说你雇个毛都没长齐的假道士,你就算雇个戏班子来演场大戏,也骗不了老娘的火眼金睛!
你们把我家男人踹得断了气,你们得偿命!”
代母的喊叫声很大,代父本就没爬起来,听到代母如此喊,干脆一动不动趴在地上装死。
今儿要不把鲍家讹个倾家荡产,就算他们两口子白来!
代家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自从代父的大舅子把代家打砸一遍、搜走他们所有的现钱,还逼着他们还清以往所欠的债务后,代家这几年几乎就是过着打短工、借钱、然后再还钱的日子。
可以说,这两年代家就是为大舅子家打工的。
尤其是代母,娘家哥哥来家这么闹一场,直接让代母成了受气包,受着娘家和夫家的夹板气。
只受气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挨打。
过去代父虽说粗鲁,但基本不打媳妇,可自从大舅子来打砸之后,代父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代母身上。
代母不但每天要操持家务,更要与代父下田干活。
农闲时也不得闲,白天要去县城接洗衣和缝补的活,晚上回来还不能耽误洗衣做饭,稍微休息一会儿都要挨顿丈夫的痛揍。
丈夫如此也就罢了,连儿子也不待见她,做脸作色给她看都是轻的,不顺心时指着她鼻子大骂也是常事。
弄得好像离家出走的不是代晓初,反而是她一样。
恨娘家、恨夫家、恨儿子都恨不起,代母把代晓初恨到了骨子里。
“不要脸的贱丫头、骚蹄子,你给老娘滚出来!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放着好好的亲事你给作黄了,眼见着你爹被人打死你都不出来吗?信不信老娘告你忤逆不孝,让你下大牢、挨板子?!”代母继续嚎。
虽说骂的是代晓初,并不是骂自己,也不是小丫头,李蔚珏还是觉得刺耳,这么难听的话就不该出现,李蔚珏四处扫量,准备找个什么恶心的东西塞住代母的臭嘴巴。
没等他找到,南暮夕接话了。
“死人了吗?”南暮夕在代母喘气的间歇赶紧插话,语调语速却十分平稳:“待贫道查看一二,天尊在上,贫道断不能见死不救。”
南暮夕身高腿长,几步就跨出院门,跨至代父身边。
胡泽胤依旧站在门内,好整以暇。
胡泽胤自己使了多大劲自己知道,他那一脚对他来说基本就没用力,只图把人踹出门外便是,连血都没给踹吐。
所以代父愿意装死就装吧,但愿他穿得够厚实,不然,他没被踹死反倒要被冻死。
南暮夕伸出二指在代父鼻端试探,代父赶紧屏息。
南暮夕都替他憋得慌。
明明刚才走过来时还看到代父口鼻处呼出的白气,现在为了装死竟然真的不呼不吸,也是够拼的。
“无碍,”南暮夕说:“那妇人,你休要再闹,你男人活得好好的!”
代父差一点就蹦起来反驳——老子明明气都没了,你竟敢说无碍?
南暮夕没出来时代父还试图爬起来,可南暮夕一出场,就把围观村人的视线全给吸引住了,到代母说代父被踹死了,这才把目光集中到代父身上。
这一集中,大家就都发现了:“这位道长,你咋说人没事呢?他连气都不喘了呀!”
“嘿~还真是,嘴里都不冒白气了!刚才还能动弹两下呢,这会儿连气都没了。”
“哎呀,代大脑袋不是真被踹死了吧?”
马上有孩子出声辩解:“你们别瞎说!我们山长的兄长才不会踢死人,那人一定是装的!”
说话的是邻村来上学的孩子。
那孩子的话真真是出于好心,他全心想维护鲍家人,可这时说出来,不知怎么就有了些帮倒忙的意味。
“哟,还是山长家的人哪,山长家咋了,山长家就能随便要人命不当回事?”人群里有人接上了孩子的话,是四个混在人群里被破布包住头脸的男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