煽风点火意图如此明显,另三位同伴马上配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嘛,竟然动手打人!”
“人家可没动手,人家是山长家的人,要动也是动脚!人家多本事啊,有钱有势的,咱小老百姓算个毬,不过是挨揍的货罢了!”
这话马上激起村人同仇敌忾——
“说得对啊,就算鲍家开村学,就算他们家有钱有势,也不是欺负村人的理由!”
“鲍家可太不地道了,咋能说踹就踹、话都不问一句呢?”
“肯定是理亏呗,就想把人制住不敢说话呗。”
“可真看不出来,你说他们家平时就挺霸道,但咱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老代家不过就是和鲍家有所误会,解释开不就行了?却得了这么个下场!”
“话可不是这么说,代家那丫头若是真被他家一藏就藏了三年,你们说那不是……讨个说法也没错吧?你打人就能把这事儿盖住?”
村人的议论生怕鲍家听不清似的,说得又大声又缓慢,期待鲍家把被代父代母怀疑的女道士推出来,让大家辨认下看看是不是真是代晓初。
他们可好奇着呢——这是多大的瓜啊,得吃!
混在人群中蒙头遮脸的汉子不能完全了解这场闹剧的原委,但可以试着将闹剧引导为武力冲突——
“可不是嘛,上来一声不吭就把人踹死,是要杀人灭口吗?眼里也太没王法了!”
“就是,太没王法了!姓鲍的,你们出来,敢杀人咋不敢出来露个面?!”
人的情绪很容易被激化,尤其自认为是“主持公道”而非着急看热闹的青壮村民,立马“正义感”爆棚,跟着一起叫嚣让鲍家人出来说话。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越喊越严重,情绪递进极其到位,就是没人帮忙把代父扶起来看看是不是真死了,更没人跑腿去请个郎中回来。
说到底,都是一帮起哄架秧子的,都等着吃瓜看热闹,没谁真的关心是否真出了人命,反正他们自己都活得好好的。
南暮夕没想到这个村的人如此不好对付。
毕竟他人生中见到最多的是善男信女,表现出来的都是良善亲和,真没见过这么多的刁男恶女,还如此集中。
但他可是道士,道士对抗邪恶向来毫不手软。
只见南暮夕从袖中掏出二指宽一条黄色小符,“啪”一声拍在代父后脑勺上,指甲稍微一勾,黄符便掖在头发里。
代父本来趴在地上装死,脸是侧在一边的,虽然眼睛闭着,却也能感觉到有人靠近,可他没提防被拍得这么大力,后脑勺竟感觉如针扎般疼痛,差点儿就蹦起来破口大骂。
别说他痛,就连围观的村人看着都替他痛。
眼瞧着代父的眉头、眼皮连同鼻子都痛得皱成一团,人群刚要惊呼“原来没死”,却被南暮夕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就见南暮夕狠狠一拂尘抽在代父露在外面的侧脸上,左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尖对向代父,大喝:“呔!代家祖鬼速速退去,否则贫道收了你!”
这声“呔”实在太过嘹亮,不但盖过所有人的吵嚷声,还将他们全都震慑住。
关键还有那条二指宽的黄符加持效果,人群登时噤若寒蝉。
世人皆迷信,代母更是被吓唬住,看着那张黄符心里直哆嗦,她开始怀疑自家男人是不是真撞上啥不干净的东西了。
混在其中的四个汉子也惊愣住,眼珠子滴溜转着不明所以。
代父脸上被抽出一片红,若细看,能看出一丝丝极细的血线浮出——抽秃噜皮了都!
骆毅拉不住代晓初,刚好被她拽得来到门前看到这一幕,也惊了。
“代姐姐,祖鬼是什么?”骆毅问。
“不知道啊。”代晓初呢喃。
“祖鬼,就是他家死去的祖宗,已经变成鬼了,附在他身上,也叫家鬼,”南暮夕抬头对着村人大声说道:“此人未死,活得好好的,只是被祖鬼附了身罢了;
他一动不动起不来,是被祖鬼压的,乡亲们不要怕,待贫道做法为他驱鬼!”
“喝……”
如大马力吸尘器突然开动,人群齐齐抽着冷气后退好几步。
围拢的圈子瞬间扩大,不少人被身前人后退时踩到脚尖,痛得龇牙咧嘴,却无人敢叫出声来。
鬼啊,祖宗变的鬼,还附身了!
人们看向代父的目光变得畏惧,前排的人直往后躲,生怕鬼冒出来伤到自己;后排的人却使劲儿往前凑合,生怕看不见鬼长啥样。
“老子才不是鬼附身!”代父总算憋不住睁眼开骂:“哪里来的野道士行骗!”
代父以手撑地想爬起来,只是他后脑勺头发里还插着黄符,脸上又血呲呼啦的,再加上他被踹得使不上劲,表情既痛苦又狰狞,唬得众人不但没人去想南暮夕是不是骗子,反而更往后退——代父看着实在不像人哪!
代父先是被胡泽胤踹、又在冰冷地面趴半天,身上连痛带冻很是发僵,挣扎两下竟未能爬起,南暮夕更是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腕,似是为他诊脉,实在将他重新按回地上趴好。
南暮夕只草草在代父腕上摸了摸,便将手移到代父中指上,指尖一触到代父中指根部便叫:“啊呀!果真是鬼脉!”
李蔚珏眼看着南暮夕装神弄鬼,很想笑——这牛鼻子道士有意思,太合他的脾气了,他可不能拆台!
不但不拆台,他还给递梯子:“道长,何为鬼脉?道长会号鬼脉?”
南暮夕口中念念有词:“贫道随师父修习医术,对神鬼脉象小有心得;
瞧,中指侧方,朝拇指方向属阳,朝小指方向属阴,指根为家鬼、指中为家仙,指尖为天神;
此人指根阴面脉象浮动,为家鬼不安,附身作乱,待贫道将其收服……”
似是为众人做解,只是说到一半停下来,因为代父挣扎,不得不再次用另一手甩了拂尘抽在代父背上,话也有些犹豫:
“只是,此人毕竟为其祖鬼后代,对祖宗毫无反抗之力,故而被附身得实在结实;
贫道若施法,就无法腾出手按住他,乡亲们,你们可愿意帮忙?”
静。
安静。
往死里安静。
谁愿意靠近鬼呀!
“此鬼为这人家鬼,若想害人,只能通过这人间接而为,并不会直接危害到乡亲们,你们只需帮我按住这人手脚,使其不得乱动即可。”南暮夕又说。
南暮夕面皮白净,脸上淤青早已散的七七八八,再加上一身道袍、一柄拂尘,更显得仙风道骨。
“哦,按住他别动就行啊……那我帮你!”
“我也来!”
“还有我!咱孩子在人家村学念书,他们村里有事,咱不能不管!”
马上就有人上前帮忙了,一下子就上来四人,其中两个还是邻村的汉子,脸上尽显义气。
四个男子将代父四手四脚地按在地上,南暮夕总算把手腾出来,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翘,余光也不易察觉往代晓初那边瞟了瞟,然后……
然后他把拂尘往臂弯处一挂,双手打开,右拇指勾左拇指,右手为阴左手为阳,负阴抱阳,四指为八卦,双手合抱为阴阳,举于胸前,向代晓初施了一个拱手礼,口称:“福生无量天尊!”
代晓初一愣,不明所以,心说这傻子抽什么风呢?
却见南暮夕已经重新抄起拂尘,“唰唰唰”舞动两下,便一下下重重抽打在代父身上,边抽边念道: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
吾今祝咒,扫尽不祥,
遇咒者灭,遇咒者亡,
一切鬼怪,皆离身旁,
何物不见,何物敢当
吾奉律令,立斩不详!”
此时辰时已过半,畏寒的冬日终于肯掀开云被露出脸来,凑热闹般,随着南暮夕最后那句“立斩不详”四字念罢,绽放出光芒。
南暮夕刚好一记拂尘扫在代父后脑勺那张黄符上,人们只觉得那空白黄符似乎闪烁了一下,上面多了些朱红色的字,然后便化为一缕白烟,在代父后脑勺上摇摆两下,散了。
代父这辈子都想不到,在他做祖父的年纪,竟重新温习了当孙子时的记忆,浑身被抽得这叫一个酸爽!
只见他浑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絮在里面的麻丝和干草扑簌簌掉了一地。
“这位福主,你可以起来了,你家祖鬼已经离去,你平安了。”南暮夕再次将拂尘一甩,挂回臂弯。
代父是半个字都骂不出来,他什么也顾不上,他疼得要死,只想赶紧爬起来回家去。
代晓初这时才明白南暮夕为何刚才朝她行拱手礼——这家伙怕不是猜出自己和代家人的关系,想替自己出口气却怕她怪罪,先行施礼告罪呢!
四个混于人群的汉子,本以为撺掇着能让村人把两个道士痛揍一番,他们借机痛下杀手,好为牢里的同伙报仇,主要是让这两人无法出庭作证;
他们还能趁闹出人命时的混乱,顺手掳走几个孩子——边上不是有几个要上学的小孩么,转手卖掉正好能过个肥年!
可眼下,人群太安静了,不但安静,还……
“仙人!拜见仙人哪!”不知谁喊了一声,哗啦啦村民们就跪地拜了下去。
只留四个陌生汉子突兀地站在原地,就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哎哎,你们这是干嘛呢?”赵村长的大嗓门在人群后方传来。
他昨晚小酒喝多了,早上没起来,直到儿子把他扒拉醒说鲍家又出事了,他一着急蹦起来就往外跑,这会儿跑得呼呼直喘,头上热气如白烟环绕。
四个陌生汉子实在太显眼,赵村长不等村人回话,便转向那四人:“你们是哪村的?干啥来了?!”